周秀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外面陽光燦爛,屋裡血氣撲鼻,她一輩子生了三兒兩女,耗盡心血拉扯兒女長大,到了如今,沒一個在她床前盡孝的。
別說盡孝了,連給她喂口吃的,都委屈了他們。
周秀芹今年七十八,跟著小兒子生活,今天孫子要吃肉,周秀芹出門買肉的時候,路上出了車禍,腿都軋斷了。
肇事司機連停車都沒有,一溜煙跑了,她被人送去醫院,醫生說,傷得太重,想要保住命,得花個三十萬左右。
三十萬啊,這擱誰家,誰也不願意出這筆錢。
周秀芹的幾個兒女在病房外商量事情,人人都爭搶著,你一句我一句,生怕自己吃了半分虧,少拿半點好處。
“老三,媽出這事,就怪你。她那麼大歲數了,你們不說伺候她,為什麼還要讓她出門買菜?要不是為了伺候你們一家子,媽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大兒子王衛東對著家裡的老三王學軍說著。
“大哥,你說這話喪良心了吧!你這意思,媽出事,是我指使的嗎?說起媽跟著我了,那我還要說說,你是家中長子,媽最應該跟的人是你!是你不孝,才逼得媽不得不跟著我。這麼多年,我一直養著媽,也養了媽一輩子,我說什麼了?現在好了,媽出事了,你又這樣說話,你良心被狗吃了嗎?再者說,大哥你是老大,媽這些年勒緊褲腰帶供你上學,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你心裡沒點數嗎?!”
老三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想讓他拿錢,沒門。
“我良心被狗吃了,媽這一輩子的退休金,難道不是你拿著?跟了你一輩子,就給你當了一輩子的老媽子,也伺候你們一家吃穿……你得了好處這麼多年,我也就不說什麼了,現在媽出事,你想把媽扔開?”
“老三,做人要講良心!媽是給你家買菜的路上,才出的車禍。媽自然得你管。既得利益者,就不要推卸責任。”
老二王建國開口,他上不如大哥,下不如小弟,做中間挺好,當然這個時候,他站大哥。
絕不能讓小弟推卸責任。
王學軍一張嘴說不過兩張嘴,索性擺爛:“行,你們不管是吧,你們不管,我也不管。憑什麼讓我一個人管?都是一個娘生的,一碗水得端平!就算要管,也得每家出一樣的錢!大哥二哥,你們出多少,我就出多少!”
“那行啊,要按這樣說的話,那就算算,這些年你從媽手裡摳了多少退休金吧!”
大嫂徐麗紅說,“媽這些年的退休金不是小數,每月至少五千塊吧!老三你把媽這些年退休金的事算清楚了。剩下的,我們再平攤,一起出。”
“我覺得大嫂說得對。但是,你們是兒子,贍養老人,給媽治病是義務。我跟銀花是出嫁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的水,就不用出這筆錢了,也不用給我們分擔。”
王金花拉一把王銀花,兄妹五人,王金花要拉王銀花抱團。
王銀花遲疑一下,小聲說道:“姐,媽養我們一場,我們不能一點都不出……”
三個哥嫂,跟一個姐,全部都看向她,徐麗紅說:“行啊!那就小妹管著?小妹孝心感天動地,這醫院三十萬的費用,也不是出不起吧!”
王銀花臉色發白:“大嫂,我,我沒那麼多錢。”
別說三十萬,她連三千都沒有,信用卡都是拆東牆補西牆的還,且還越還越多。
“沒有就閉上你那嘴。出不起錢,還出什麼風頭?”
徐麗紅冷臉,王銀花低了頭,不敢再說話。
沒錢就是罪,她救不了媽。
眼看場面冷下來,大嫂像是一家之主的拿事人,徐麗紅覺得挺有優越感,這會兒又掃視一眼,清了清嗓子:“咱們該說的都說了,那二弟妹跟三弟妹呢?大傢伙商量事,總不能只我們嚷嚷,你們不出聲吧?”
遇事誰也別跑,都發表一下意見。
治或不治,大傢伙都要知道,省得以後死了活了,再怨那個怨這個的。
老二媳婦林桃枝見點到自己:“小妹不出,我也不出,憑什麼婆婆生五個兒女,只兒子管,女兒不管?咋的,小時候不吃奶,喝風長大的?……還有這錢的事,我們家三個孩子,我肚子裡還懷一個,已經五個月了,就算我不吃東西,我肚子裡的孩子也要吃營養的。別說三十萬了,三百塊我都拿不出。”
王銀花臉色疲憊:“二嫂,我不是不出,我是沒有……”
滿院子的人,數她最小,可數她過得最不好。
她連身上的衣服,都是補了又補的,一臉蒼老。
老三媳婦姜水仙沒讓她說完,直接截頭:“那我們這些年真是虧死了,養老養老,跟著我們住這些年,你們一分錢沒拿過,婆婆吃喝拉撒,全在我家出。照這樣說來,那我是不是還得要點房租吃喝啥的?”
三十萬不是個小數目,就算五個兒女平攤,一人也得六萬塊,他們都不願意出。
幾人誰都不說話了,要他們的錢,還不如要他們的命。
“都別吵了,我有個辦法。”
老三說道,“就是不知道,你們同不同意。”
“都這時候了,有什麼不同意的?你有辦法就趕緊說。”老大催促,媽這事,得趕緊解決了,在醫院三天,也花了好幾千了,再拖下去,錢只會花得更多。
老三:“這是你們讓我說的,那我就說了……咱老家的隔壁莊子上,有個孤寡老頭,無兒無女,八十多歲了,跟媽挺般配。他不想死後連個養老送終的都沒有。所以他想要個女人進門,也算是這輩子成過家了。媽這種情況,歲數也大了,醫院救不了了,也沒必要花這個錢。但如果沖喜能好呢?我也問了,那老頭不嫌媽傷重,只一個要求,活著進門才算。媽嫁過去,算是二婚,喜嫁,也是沖喜。萬一沖喜能活,媽這也是上輩子燒了高香了,這輩子又落個殷實人家,一舉兩得的好事。而且,那老頭說,可以給五千塊錢,算是彩禮。”
老三的算盤打得響,幾人一聽就知道什麼意思!
八十多歲的老頭,家境殷實,有存款……這是打算吃絕戶。
但絕戶沒那麼好吃,把親媽送過去,除了能落個沖喜救媽的好名聲,還能再得一筆彩禮。
老大老二全都沉默了下來,王金花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也沒說,王銀花臉色更白了:這是要把親媽賣掉換彩禮?
“怎麼樣,這事你們同意嗎?咱家三個兒子,要是咱們都同意,馬上就給媽過事,彩禮很快到位。”
老三又說。
“我……聽老三的。媽一直在老三家住,老三是個好的。”王建國嘆口氣,支支吾吾先表態。
王衛東假裝考慮一下:“我也同意,老三這些年照顧得也盡心,是個好的。”
王金花:“我同意。”
幾個媳婦兒這會不出聲,家裡的事,男人做主。
“我去看看媽。”
王銀花沒說別的,她眼裡流出眼淚,擦了一把轉身進了病房。
病房裡沒開空調,說是怕吹著病人。
大熱的天,人都快爛了,進去後就是一股子臭味。
“媽,你中午想吃什麼,我給你做點。”
王銀花紅著眼圈,周秀芹沒說話。
剛剛外面的爭吵,她聽得真真兒的,這輩子當年作馬養的幾個孩子,沒一個孝順她的。
可憐唯一有幾分良心的么女,還是個沒本事的。
“不吃了,走吧。”
周秀芹累了,她還活著幹什麼,不如干淨的死了好。
王銀花哭得不行,她也知道媽不行了。
看這身下的被子褥子,都被鮮血染紅了,天氣熱,甚至上面已經有了白色的蛆,在一拱一拱的。
三個兒子進來,由老三開口:“媽,醫生說了,你的傷醫院治不了,但是沖喜準是行的。”
周秀芹進的氣沒有出的氣多。
王學軍又把剛剛商量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老大去張羅著出院,老二收拾東西,老三拿了一碗藥過來,說是止疼藥,衝了水的。
周秀芹:垂死的她不想死了。
扶她起來,她要錘死這幾個不要臉的狗東西!
“你,你們對得起……你爹嗎?畜生。”
“媽,你也彆著急。你嫁過去,就是喜嫁,那老頭歲數大了,也不敢對你不好,等你衝完喜,身體好了,就可以熬死他,所有的家產都是你的。”
王學軍上前,拿起藥給她往嘴裡灌:“媽,這是止疼藥,不是毒藥。媽,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周秀芹掙不開,那碗止疼藥硬生生灌進嘴裡,漸漸的,整個人就恍惚了。
她緩緩的閉上眼,想著從前的事情,想著老伴早早死了,她一人拉扯五個孩子,好不容易拉扯大。
想著她老了還要發揮餘熱,帶孩子做飯當保姆……
又想著他們在外面爭吵算計的時候,她正在蛆裡滾……
想啊想啊,想她周秀芹一輩子要強,雷厲風行,不輸男人,最後,臨死了還要發揮一把餘熱,再嫁一回人。
哦!
狗東西。
一碗止疼藥,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