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氣，乍暖還寒。
京城雲府，院門緊閉，四下寂然。
剛參加過選秀回府的雲錦書行至書房外，就聽殿內笑語晏晏，三人言談甚歡，一片其樂融融。
眸中翻湧的暗潮頃刻歸於平靜，她素手輕推，進入殿內。
雲維揚在見到雲錦書的瞬間，面上笑意驟然凝滯。
目光掃過她身上素淨的衣裙，眉間陰翳更甚。
“今日殿選關乎雲府顏面，你竟這般不知輕重！”他厲聲呵斥，額角青筋隱現。
話落，就見立於一側的雲月兒眼底盡是掩不住的幸災樂禍。
“三姐姐，父親所言不錯，我們雲府這些年還從未虧待過你，你明知父親的心思，怎還穿著這衣服前去參加選秀？”
雲錦書冷哼一聲，徑直上前來到她的身邊。
在雲月兒還未反應過來之際，一個巴掌直接甩到了她的臉上。
雲月兒恍然間重重的摔倒在地，她狼狽的爬起身，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你個賤人，竟敢對我動手？”
話落，她徑直撲到了雲維揚的懷中，委屈大哭起來。
“爹爹，三姐姐不分青紅皂白就對月兒動手，你定要為月兒主持公道！”
“放肆！當真平日裡驕縱慣了，如今竟敢當著為父的面做出這等事！”
雲維揚見自己寵愛的女兒遭受如此委屈，當即站起身來，目光兇狠的朝著雲錦月走來。
雲錦月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此刻她的眼中沒有半分恐懼。
她安安靜靜的站在原地，直到雲維揚抬起手時，她才淡淡的開口，“父親，女兒今日有幸入選了。”
雲維揚高舉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滯，隨後他神色稍緩，握上她的手，“皇上可定了位分？”
他自恃二品大員之尊，女兒入宮，位分自然不該低。
雲錦書自知他心中所想，故意刺激道，“皇上賜女兒……才人之位。”
“才人？！”雲維揚臉色驟變，“區區正七品的才人？！”
雲月兒見狀，立刻上前，唇角噙著譏諷：“三姐姐可真是‘爭氣’，竟只得了個才人。想當年大姐姐入宮時，可是可足足比你多了三品呢！這要是傳出去，雲府的臉面往哪兒擱？”
雲錦書掃了她一眼，隨後恭敬的來到雲維揚面前，她低垂著眼眸，嗓音微顫，“還望父親息怒，女兒也不願如此，可……昨日母親送來的衣裳，今早被月兒妹妹‘不小心’染上了墨，女兒無奈下只得穿了這身素衣進宮，或許正是因此……”
話落，雲維揚臉色已陰沉如墨，他如刀般的目光掃向雲月兒和大夫人。
雲月兒沒料到，一向沒腦子的雲錦書今日竟學會了告狀。
若是放在平日，她定要好好的給她一個教訓，但今日礙於父親在此，她只得裝出一副乖巧的模樣。
大夫人同樣心頭一緊，沒想到小女兒竟會做出此等事。
她勉強維持端莊，低聲道：“老爺息怒，是妾身疏忽了……”
雲維揚怒極反笑：“疏忽？堂堂雲府主母，連女兒的衣裳都安排不妥？”
雲錦書瞧著對面母女倆敢怒不敢言憋屈模樣樣，心中暢快極了。
但明面兒上她卻適時露出關心之色，輕聲道：“爹爹莫要責怪母親，今早那事也同樣是女兒的疏忽，好在女兒今日順利入選，已是萬幸……”
“今日天色已晚，女兒該去準備入宮事宜了。”
雲維揚黑著臉點頭。
雲錦書福身告退，轉身時，眼底笑意意味不明。
剛踏出門檻，身後便傳來激烈的爭吵與哭鬧聲。
雲錦書唇角微勾，梨渦淺現，她一早就知道雲月兒的計劃，今早的那場‘意外’也不過是她故意在配合罷了。
雲月兒不是想算計她嗎？讓一襲素衣在選秀時丟盡顏面？那她便讓她好好嘗一嘗這苦果！
雲錦書收斂起面上的情緒，她並沒有直接回房，而是帶著語蘭，徑直朝柳姨娘別院方向走去。
還未等語蘭進去通報，就見一個身著嫩黃紗裙的女孩衝了出來，一把抱住雲錦書的大腿撒嬌道：“姐姐，婉兒好想你。”
“婉兒別胡鬧，快些回來!”柳姨娘厲聲呵斥道。
“姨娘莫要嚇著妹妹了。”雲錦書彎腰將小姑娘摟在懷中，伸手颳了刮她的小鼻子，輕笑道：“婉兒小嘴真甜。”
“姨娘，錦書今日順利入選了。”
“三姐姐！入選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三姐姐日後也不能陪婉兒了，婉兒就好難過。”
雲婉兒年紀尚小，眼巴巴的看著雲錦書說出了內心的擔憂。
雲錦書原本還算輕鬆的心，此刻突然沉甸甸的。
柳姨娘也紅了眼眶，瞅著女兒那姣好的容貌，心中一時間落寞的厲害。
轉眼女兒也該嫁人了，可老天為何聽不到她的日日祈求？依舊讓女兒進了那吃人地方？
一想到此，她的胸口就一陣陣抽疼。
“小姐……”柳姨娘哽咽著聲音。
雲錦書一眼便瞧見了姨娘鬢間的白髮，想必是因日夜擔憂，才生出的。
她心頭一酸，柔聲道，“阿孃儘管放寬心，女兒入宮後一切都會小心行事，您也不必太過於牽掛。”
柳姨娘被那聲阿孃嚇得不輕，連忙慌張道：“小姐慎言。”
且不說自己在府中沒地位，直接稱呼阿孃是壞了規矩。
這些年女兒一向高傲刁蠻，在府上幾乎都不瞧她一眼，恨不能自己是夫人所生，為何今日……
母女連心，雲錦書終歸是心疼柳姨娘。
既要入宮，便打算將埋藏多年的心裡話偷偷說給她聽。
“語蘭，你帶四小姐去外殿吃些點心。”
知曉母女是有要說，語蘭便直接哄著雲婉兒出去。
雲錦書見殿門關上，這才道，“阿孃，女兒知道這些年來您在府上過得不容易，女兒沒能陪在您身邊盡孝道，都是女兒的不是。”
柳姨娘聞言，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
“可女兒這一切也都是身不由己，阿孃你仔細想想，從前每次我對你笑臉相迎時，大夫人便總會尋著法兒的尋你麻煩。”
雲錦書無奈的嘆了口氣，“女兒後來也想通了，萬不能讓你白白受氣，夫人那般行事，分明就是不想讓我們這些庶出的去接觸生母，於是這些年來我才日日順著她心意行事，終歸沒有再連累於你，就連婉兒也平安長大了。”
“三小姐……”
見柳姨娘眼角帶淚，雲錦書伸手幫她擦了，輕聲道：“夫人向來見不得其他小姐比她親生的好，所以這些年我儘量表現出一副乖戾蠢笨的樣子，正好能襯得大姐溫婉端莊。不過待女兒入宮後，絕不會愚蠢到肆意發洩自己的情緒。”
柳姨娘對此只覺既詫異又難過，此刻的女兒行事得體，全然不見平日裡刁蠻任性模樣，不正是她每天都期盼的嗎？
她詫異的是，女兒並非傳聞中的那般無腦，也會審時度勢。
但更令她感到揪心的則是，當時被大夫人接走的女兒也不過只有五六歲，那時的她就已經在偽裝自己並且在為她和婉兒謀劃。
如此一想，她這個做孃的，當真是不稱職啊！
柳姨娘哽咽著道，“阿孃知道錦兒向來是最好的，只苦了你，如今要入宮去，為大小姐爭寵……”
“阿孃不必擔心，大夫人就算手再長也萬不能伸到宮裡去。”
雲錦書微微一笑，“阿孃在雲府要好好照顧自己，女兒日後定會為你爭得榮耀，絕不會讓婉兒也被大夫人帶走。”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皇宮便會派人來接雲錦書入宮。
柳姨娘雖心中不捨，但怕影響到女兒休息，只得強忍著匆匆叮囑了幾句，便讓雲錦書離開了。
離開別院，雲錦書回到閨房時已是深夜。
她換下衣裳躺在榻上，望著窗外，心中思緒萬千。
柳姨娘的話她全都明白。
大夫人和父親雲維揚自幼便為她請了女夫子教授琴棋書畫，外人都誇大夫人寬厚，待庶女也如同親生。
可雲錦書心裡清楚，大夫人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將她送入宮，替她的親生女兒雲清柔爭寵罷了！
她不過是雲家維護聖眷的一枚棋子，而云清柔，才是那個真正被捧在手心的明珠！
不過他們千算萬算怕也沒算到，她雲錦書是穿書而來的，怎可能像提線木偶般，任由他們操控一生？
既然他們這般安排，那她隨他們的心意又如何？
雲錦書抿嘴一笑，夜色中，一雙黑眸閃爍暗光。
將她送去皇宮為嫡姐固寵？可她偏偏要當皇帝的心尖寵！
大夫人，若有朝一日發覺自己的算盤落空，可鞭長莫及時，不知可會後悔這一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