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齣口,陳家人頓時慌了神。
這年頭,誰不怕跟公家扯上關係?
更何況他們家打媳婦、搶孫女口糧的事,樁樁件件都經不起查。
“離!老二你跟她離!”何金花色厲內荏地說,“我看離了婚誰還要她!”
這些年怎麼作賤兒媳婦的,她自己心裡最清楚,真要鬧到公社去,她討不了什麼好。
陳建軍梗著脖子點了點頭,心裡憋著一股邪火。
今天沈昭雲帶著孃家人打上門來,又是打人又是鬧離婚,這哪是在打他?分明是把他老陳家的臉面往泥裡踩!
他越想越氣,這種不孝順婆婆、不容小姑子的媳婦,留著也是禍害。
他就不信了,憑他陳建軍這身力氣,還討不著個賢惠媳婦?
到時候找個溫順聽話的,讓娘和寶珠都過上好日子,看沈昭雲後不後悔!
至於現在…他狠狠瞪著沈昭雲。
既然這女人鐵了心要離,他要是再攔著,那才真叫丟人丟到姥姥家!
見何金花母子鬆了口,陳二叔嘆了口氣不再言語,大隊長也默默抽著煙沒吭聲。
“石頭和二丫,都得跟著昭雲走。”沈父突然開口。
“做夢!”何金花拍著大腿蹦起來,“老陳家的種,憑啥跟你沈家?”
“留著給你們糟踐?”沈父轉頭盯著陳建軍,“你摸著良心說,孩子穿過幾件整衣裳?吃過幾頓熱乎飯?
等昭雲走了,沒人護著,我外孫怕是連刷鍋水都喝不上熱乎的。”
何金花剛要張嘴罵人,沈父卻不想再跟她多說廢話了。
他猛地一擺手:“夠了!”
“你們老陳家這是要復辟舊社會呢?何金花,你使喚兒媳婦跟使喚丫鬟似的,活脫脫個地主婆做派!
你閨女頓頓吃白麵饃饃,雞蛋羹當零嘴,這不是反面典型是什麼?”
他轉向大隊長,聲音沉了下來:“王隊長,這事兒您得給個說法。
現在公社正在抓“破四舊”,他們老陳家這套剝削勞動人民的做派,是不是該拉到公社大會上批一批?”
這話一齣,院子裡頓時鴉雀無聲。
陳家眾人臉色刷白。
誰不知道“破四舊”的厲害?
去年隔壁生產隊的老會計,就因為家裡供著個祖傳的觀音像,被拉到公社批鬥了整整一個月,最後住進了牛棚。
聽說到現在還在掃公社的茅房呢!
大隊長的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這要是真讓鎮上工作組知道了,別說何金花一家,他這個當大隊長的搞不好都要跟著吃掛落。
輕則寫檢查、扣工分,重則……他不敢往下想了,去年公社副書記不就是因為包庇“四舊”,被撤職查辦了嗎?
這個何金花,真的把他害慘了,他恨不得親自上手給陳建軍兩個大耳刮子!
“何金花!你看看你乾的好事!”大隊長指著牆上“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標語,聲音洪亮得整個生產隊都能聽見,“新社會講究男女平等,你們倒好,把封建糟粕那一套全撿回來了!”
他大步走到兩個孩子跟前,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石頭額頭上的傷痕,聲音突然哽咽:“看看!這就是你們嘴裡老陳家的種?
新華國的孩子就該遭這份罪?你們這是要讓勞動人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啊!”
轉身對著沈父,他斬釘截鐵地說:“老沈同志,這個婚必須離!石頭和二丫跟著昭雲走,這是貫徹《婚姻法》,是落實“男女平等”的基本國策!”
他提高嗓門,“誰要是敢阻攔……”目光如電般掃過陳家眾人,“就是破壞社會主義新家風,就是跟人民公社唱反調!”
一通慷慨激昂的發言之後,在場眾人無不動容,甚至有人激動地紅了眼角。
周嬸子尖著嗓子嚷:“何金花,你這是在給咱們生產隊抹黑啊!”
陳家眾人噤若寒蟬,一個個縮著脖子,一句話都不敢說。
除了陳二叔,陳二叔簡直是陳家最有種的男人。
到了此時,他還記得大哥臨終前的託付,他想起大哥死死攥著他的手說“幫我照顧好娃”的情景,那手勁兒大得,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疼。
陳二叔搓了搓手心,心裡直打鼓:“大哥啊,我這可是豁出去了…”
他又挺了挺腰板,雖然挺得不太直。
“隊…隊長,”他硬著頭皮開口,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沈老哥,咱…咱是不是也該聽聽娃的想法?”
他緊張地嚥了口唾沫,“現在不都講…講那個…民主嘛,娃們要跟誰過,總得問問他們自己…”
“成!就讓石頭自己選。”沈父沉聲道。
陳建軍聞言眼前一亮,腰桿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在他心裡,兒子哪有不跟老子的道理?
何金花也有幾分期待,二丫那個賠錢貨帶走也就帶走了,石頭是她老陳家的孫子,她自然希望能留在家裡,況且石頭再長兩年就可以掙工分了。
大隊長也看向石頭,他覺得陳二叔這句話說的還是有點道理的,是該問問孩子的意見。
他儘量放柔了聲音:“石頭啊,你跟伯伯講,想跟著爹過,還是跟著娘過?”
石頭一聽這話,小臉頓時漲得通紅,急吼吼地喊出聲:“我要跟媽媽!我喜歡媽媽!”
“爸爸對我不好,他只喜歡小姑姑不喜歡我。只有媽媽對我好,我要跟著媽媽,我想跟媽媽還有妹妹在一起……”
小石頭越說越急,最後乾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瘦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他生怕自己沒講清楚,大隊長伯伯就把他給爸爸了。
沈昭雲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似的,趕緊蹲下身把石頭緊緊摟在懷裡。
手輕輕拍著孩子的背,聲音溫柔地安慰:“石頭乖,媽媽在這兒呢。我們石頭肯定要跟媽媽在一起的。乖!不哭了,媽媽永遠都不會跟石頭分開的。”
說著說著,自己的眼淚先落了下來。
沈家人聽得心裡發酸,沈母更是忍不住跟著一起哭。
沈父沉聲道:“既然孩子都表態了,這事就這麼定了。”
陳二叔站在一旁,望著哭作一團的母子倆,嘴唇哆嗦了幾下,終究還是沒再開口。
他在心裡默默唸叨:大哥啊,弟弟我…我盡力了。要怪就怪建軍和他娘,自己造的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