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終於輪到鄭磊，他被小孩哥單獨喊了進去，劉勇則因為只能進一個人為由，排除在外。
鄭磊打量著簡單整潔的小院，雖然只種著一些尋常的花木，但此刻在他眼中，卻有了一股返璞歸真的逼格。
青磚院裡的玉蘭樹簌簌落著白瓣，鄭磊踩著滿地碎瓷般的陽光邁進堂屋。
進入堂內，鄭磊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唸的小股仙。
搖椅上的年輕人蒲扇柄纏著褪色紅繩，半透明的白色練功服，倒是有些出塵的味道。
氣質果然不俗！
這是鄭磊的第一印象。
只是這年紀，怎麼看起來比自己還小…
“您就是小股仙？”
沈見新用扇骨挑起竹簾，漏進的陽光恰好割在他喉結上：“世上哪有什麼股仙，不過是餓急眼的烏鴉啄食時撞碎了菩薩像。”
鄭磊喉頭一緊。黃河路上那些穿皮爾卡丹的掮客說話像吞了金箔，眼前人卻把神蹟說成野狗刨食。他指甲掐進果籃柳條縫：“可那支股票真的翻了兩翻…”
沈見新用扇子指了指旁邊的凳子：“坐吧。”
“謝謝。”
窗欞影子爬過沈見新蒼白的臉：“收銀員叫阿芳，那個飯店老闆娘的親戚，鄉下來的。人太老實了，見我去過幾次，那天我說沒帶錢包，她就幫我墊上了。錢好還，人情不好還，於是我就在還錢的鈔票上寫了個代碼。但我一沒欠你錢，二沒欠你情，我憑什麼幫你？”
這個年代，社會高速發展，特別是魔都，每一年都是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來魔都淘金的人，也是如江海之鯽。這個現象，說一句魔都夢都不誇張。
這種環境下，鄭磊在黃河路見到最多的，就是各種吹噓，每個人都將自己包裝成大老闆。
但眼前這個小股仙卻不一樣，外面已經吹的神乎其技了。但此刻見到本人，幾句言語，鄭磊頓時見識了何謂直指本心。
“聽說您之前出了事，上個月才從提籃橋出來？”
這世道，交易所門口最多的就是股評家，而各種股神的傳奇故事每天都在上演，但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割韭菜的騙子。
但為何鄭磊這麼相信小股仙，非要拉著劉勇提著果籃過來拜訪。主要還是因為傳說中小股仙的背景，他竟然是從提籃橋監獄放出來的。
身為魔都人，沒有人不知道提籃橋代表著什麼，那可是國內最牛逼的經濟犯進修所。
但此刻見到沈見新本人，他心裡又泛起了嘀咕。能被抓進提籃橋的，都是大佬級人物。他這麼年輕，怎麼可能被抓去那裡。
“都是謠傳，出事的是我伯父，我只是被帶去問話而已，待了沒幾天就出來了。”
“您伯父是？”
沈見新看了他一眼：“你都不知道我伯父是誰，來找我幹什麼？”
這淡淡的一眼，讓鄭磊心裡一驚，他意識到自己準備不足，連忙解釋道：“我是特意來求您指點的，我想…”
沈見新抬手打斷道：“別說了，來這裡的每個人都想發財。”
“……”
“可是你想過沒有，財那麼好發，我自己不會賺嗎？為何要幫你？”
“這…”
沈見新不再看他，搖著搖椅，看著天花板意味深長道：“院子外面的每一個人都想著發財，但很少有人想明白自己憑什麼，你和他們沒什麼不同。既然你來找我，我送你一句話，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股仙，所有的股神股仙都是騙子，你回吧。”
此時的鄭磊，終於明白為何小股仙年紀輕輕，能被傳的這麼神。光說話的這股子意味，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達到的。
他變得越發恭敬：“小股仙，我真的是誠心求教。只要您答應幫我，我什麼都願意付出！”
“這話我每天都能聽到很多次，我不懷疑你此刻的真心。但其實你只是想在我這裡得到利益，然後將其中的一部分給我。”
沈見新搖頭輕笑：“為什麼你們總是把佔便宜的事，說的這麼冠冕堂皇？”
鄭磊啞口無言，連忙解釋道：“我跟他們不一樣，我不是見利忘義之徒，只要您能給我機會，我什麼都聽您的。”
沈見新再次搖頭，笑著問道：“你確定你有誠心？”
“絕對有！”
“你在黃河路混，那裡最好的飯店叫什麼？”
“新鳳凰大酒店。”
“在那裡的包廂請我吃頓飯先，你才有資格說誠心。”
新鳳凰酒店包廂的低消是兩千塊，比很多普通人一年的工資都要高。鄭磊有些猶豫，但抬頭看到沈見新眼裡的輕視，咬牙道：“沒問題，我馬上安排。”
“別急著答應，一頓飯而已，不代表我就會幫你。你去門口問問，我要吃飯，多少人排隊請我。若是請頓飯就能發財，也輪不到你。賺錢不容易，別砸了錢都聽不到一個響，還是回去吧。”
鄭磊心裡一百個不服氣，臉上擠出笑容道：“您也說了，一頓飯而已，您能賞臉，就是我的榮幸。哪怕最後您沒法幫我，能認識您，也算我磊子賺了。”
沈見新終於拿正眼瞧了瞧他，點頭道：“還算不錯，有點氣量，當個混子確實委屈了。”
“那我現在就回去訂位子，晚上我安排車過來接您。”
“不急。”沈見新將玉蘭葉夾進《證券分析》，“有三個問題，回去好好想想——”
蟬鳴突然噤聲。
“你有什麼？”
“你要什麼？”
“你肯割哪塊肉來換？”
三問如剔骨刀釘進天靈蓋。鄭磊突然看清自己：花襯衫是賒的，金勞是鍍的，連黃河路刀疤磊的諢名都是拿鋼管砸出來的。
院外喧譁乘著穿堂風灌進來。沈見新端起茶盞，掀開茶蓋撇沫：“回吧，我還有很多客人。”
鄭磊連忙起身道：“那我晚上幾時來接您？”
“六點吧。”
“好。”
鄭磊出了小院，發現外面排隊的人更多了，劉勇著急的湊上來問道：“老大，咋樣？”
鄭磊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看著劉勇反問道：“你有什麼，你要什麼，你肯割哪塊肉來換？”
劉勇:“？？？？”
看著劉勇迷茫的小眼神，鄭磊放棄了從他這裡尋找答案的想法，拉著他往外走去：“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劉勇摸了摸全身口袋，零零散散加一起，都不到二十塊。
鄭磊掏出自己的錢包，拿出所有錢數了數，煩躁道：“混了個啥，一頓飯都請不起。艹！”
劉勇好奇道：“這還不夠？請啥飯啊？”
“你別問了，趕緊回家湊點錢過來。”
“多少？”
“兩千。”
“你不如一刀殺了我！老大你魔怔了？”
巷子口的電線杆旁，泛黃的尋人啟事簌簌飄落。
劉勇瞥見老大瞳孔裡燒著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