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心湖倒映著兩岸連珠燈籠,粼粼波光裡浮動著管絃笙歌。
即便是深夜,永樂坊也依舊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一艘鎏金雕鳳的畫舫靠在岸邊,船簷垂落的琉璃燈在晚風中輕晃,將星辰似的光斑灑在那玉人的月白披風上。
張媽媽踩著青石板縫裡滲出的水漬迎上前,碧色玉鐲在扶住女子皓腕時微微發顫。
仰頭便見一雙含情目自輕紗下漾出瀲灩,眼尾胭脂被淚漬洇作桃花暈,偏那鴉羽似的睫毛又壓著三分清冷。
披風交領處漏出半枚紅痕,如雪地裡綻開的紅梅。
“當心腳下。”她虛扶著人踏過浸了夜露的舢板,嗅到對方髮間若有似無的龍涎香。
這味道她識得,東宮那位慣用的薰香。
畫舫二層懸著的鮫綃紗帳忽地垂落時,她遠遠似乎瞧見玄色身影將人抵在雕花窗欞上,金絲銀線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張媽媽偷眼打量宴臻髮髻間微亂的金步搖,想起先回來的舞姬說,宴臻跳舞出了差錯又因服侍不周,被貴人扣下了。
她心中一陣焦急,搖著團扇急得來回轉,這宴臻的真實身份只有她知曉,萬一出了事可怎麼交待?
然而,現在看來,她的擔憂似乎是多餘的。
傳言太子不好女色,原來只是看不上那些個庸脂俗粉罷了。
張媽媽輕輕攙著宴臻的手臂,細嫩柔滑,軟若無骨,往上瞧著,還能若隱若現看到被人捏出來的幾道指痕。
心中只道,太子是個急色的。
“姑娘這…可要取些玉容膏?”
宴臻眉宇間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嬌媚之態,步伐雖看著輕盈實則帶著些許酥軟。
“不必。”面紗下的唇抿成線,聲音像揉了碎冰的蜜,聽得人心尖發癢,“今夜之事,莫要對任何人提及。”
走動間披風下襬掃過石階,露出雲紋錦履上綴著的珍珠,在夜色中瑩瑩生光。
張媽媽連忙點頭,“奴知曉分寸。”
官家小姐的名聲極重要,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她自是知曉的。
況且還涉及太子,就算給她十個膽,她也是不敢亂說的。
宴臻垂眸,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良久,她開口道:“找一個身形與我相似的人,每日戴著面紗,扮成我的樣子住在這裡,名喚秦至。”
張媽媽:“是。”
裴玠事後必定會派人查她,而她早有準備。
宴臻腳步微頓,簷角銅鈴被夜風驚動,叮噹聲裡夾雜著坊間飄來的折柳曲。
她攏緊披風的手指骨節泛白,方才艙內龍涎香縈繞似猶在鼻尖。
不多時,宴臻換了一身素雅乾淨的衣裳,帶著如霜從偏門悄然離去。
臨行前,她特意叮囑:“日後不必親送,以免被人注意。”
張媽媽點頭應是。
夜色已深,天空竟漸漸下起了綿綿細雨。
回府時細雨沾溼了裙裾,宴臻立在宴初床前,看著錦被下蜷成團的小人兒。
床頭懸著的鎏金香球漏出幾縷安神香,她伸手去掖被角,腕間紅珊瑚鐲碰在黃銅帳鉤上,叮的一聲驚得小人兒睫毛輕顫。
“姑…娘…”奶聲奶氣的囈語讓她心尖發軟,俯身時卻扯到腰間的痠疼。
她俯下身,親了親宴初那粉嘟嘟的小臉蛋,又輕輕捏了捏他攥著的小拳頭。
待要起身,瞥見窗欞外閃過燈籠微光,碧落提著六角宮燈候在廊下,燈影裡細雨如銀絲斜斜劃過。
宴臻仔細地趕了趕帳子,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姑娘,夫人請你過去一趟。”碧落道。
宴臻聞言,不禁蹙眉,道:“這麼晚了,母親竟未就寢,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碧落搖了搖頭,答道:“無事發生,只是夫人見小姐夜深了還未歸來,心中掛念,便一直等著。”
她輕輕嘆了口氣,道:“走吧,我去看看母親。”
於是,碧落便領著宴臻,穿過曲折的走廊,向著沈氏的院落走去。
雨滴從廊簷頂滑下,砸落在地,濺起片片水花。
沈氏的屋子裡燈火通明,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沈氏正端坐在銅鏡前,臉上帶著一絲愁容。
她的手中拿著一把精緻的梳子,卻遲遲沒有落下,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宴臻為讓丫鬟通傳,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沈氏轉頭,看到是宴臻,臉上頓時露出了溫婉慈愛的笑意。
“臻兒,回來了。”沈氏放下梳子,站起身,迎了上去。
宴臻微微欠身行禮,道:“讓母親久等了,是女兒的不是。”
沈氏拉著她的手,仔細打量著她,道:“你無事便好,我聽碧落說你出去了,這麼晚才回來,可是遇到什麼事了?”
宴臻輕輕搖頭,道:“我只是去查了些鋪子的賬,忙得晚些了,讓母親擔心了。”
“以後晚上莫要獨自出門了,這夜間總是不太平的。”
宴臻點頭應下,“知道了。”
沈氏點點頭,知曉自己的女兒自小便是個有主見的,不再多言。
突然,沈氏的目光落在了宴臻的脖子上,似乎發現了什麼異常。
“你的脖子上怎麼長了紅斑,是不是過敏了?”
說著,沈氏便不由自主地湊近,伸出手想要仔細查看宴臻的脖子。
宴臻心中猛地一緊,她趕忙用手捂住脖子,若無其事道:“無事,剛剛我去初兒那,被蚊蟲叮咬鬧得。”
沈氏聞言,心中的擔憂稍減,沒再糾結。
她嘆了口氣,“貴妃壽宴將至,宮裡親點了你的名,只怕是與你的婚事有關。”
“母親不必憂心,說不定只是平常宮宴罷了。”宴臻輕輕握住沈氏的手,安慰道:“女兒孝期剛過且剛退了親,宮裡或許並無他意。”
沈氏看著自己的女兒,貌若牡丹,氣質端莊,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
只怕是旁的人看了,都想不到這是武將家嬌養出來的女兒。
自從與國公府退婚後,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後看笑話。
京中與她同輩的好兒郎,大多都已娶妻生子了,再難在尋得一門合適的好親事。
沈氏眼中擔憂之色愈濃:“母親知你聰慧,只是從前你極少赴宴。天家威嚴不可冒犯,宮宴上行事需得小心謹慎些。”
宴臻點頭,“女兒明白,母親放心便是。”
夜愈深了,沈氏一臉倦容,顯然已經疲累不堪。
宴臻見狀,起身告退,帶著碧落回了自己的院子。
浴房裡氤氳水汽漫過鎏金屏風,宴臻將身子沉進混著玫瑰露的浴湯。
她掬水淋下肩頭,花瓣粘在鎖骨紅痕上,那人力道又疾又重,磨得人惱極了。
貝齒鬆開下唇,玉手在水下輕輕攪動,絲絲縷縷的白絮散在水中。
“如霜。”宴臻面色薄紅,低聲對屏風外道:“去尋些避子湯藥來,莫讓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