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王強就帶著他媳婦兒來了。
後面還跟了周野。
周野一見陳錦繡眼睛就亮了，懷裡還抱著個油紙包，獻寶似的遞到陳錦繡面前，
“繡兒，剛出鍋的蟹黃包，還熱乎著呢！”
陳錦繡視線繞過他，看了看王強身邊的女人。
三十出頭，圓臉盤，皮膚黝黑，一雙粗糙的手上佈滿了針扎的舊痕，但指節靈活，一看就是常年和針線打交道的。
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袖口磨得起了毛邊，但收拾得乾乾淨淨，頭髮也利落地挽在腦後，用一根木簪子彆著。
“這是我家桂芬。”
王強把媳婦兒往前推了推，“鄉下人，沒見過世面……”
陳錦繡笑道，“進來吧，桂芬姐！”
張桂芬萬萬沒想到，自家男人口中說的老闆，是個這麼年輕的小姑娘。
陳錦繡讓她試了試縫紉機，張桂芬動作麻利，針腳又密又勻，連旗袍的盤扣都打得又快又好。
“好手藝！”
陳錦繡拍手，“月薪四十五，包午飯，成不？”
兩口子愣在原地，王強眼眶都紅了，
“繡姐，這、這也太多了…..”
陳錦繡笑笑，“強哥，我叫你哥，你叫我姐，咱這輩分不是亂了嗎？”
在周野手下討生活的小弟，好幾個比陳錦繡大，只是因為周野的關係，都恭恭敬敬尊敬叫她一聲「繡姐」。
“你叫我錦繡就行了！”
王強有些為難地看了眼周野，磕磕巴巴道，“錦、錦繡，這真的太多了。”
陳錦繡看著衣服的走線，拉著張桂芬的手說，
“嫂子這手藝就值這個價，不多。”
她把樣衣遞過去，“明天要出攤，我們先趕一批出來。”
張桂芬立刻坐到了縫紉機旁開始工作了。
“繡兒，那我呢，你要我做什麼呢？”
周野一臉討好湊近她。
“你跟我過來一趟！”
陳錦繡把周野往後院拽，周野將懷中的包子往王強懷裡一塞，高興得屁顛屁顛兒就跟了上去。
“你身上有多少錢？”陳錦繡直接開門見山。
周野臉色驟變，“出啥事了？要多少？我這就回家……”
“急什麼！”
陳錦繡按住他，“還記得咱們的賭約不？”
她掏出賬本，“十件風衣加十件旗袍，淨賺三百八，是成本的三倍還多，你輸了！”
周野盯著賬本上娟秀的數字，喉結滾了滾，沒吭聲。
“堂堂野哥，想說話不算話？”陳錦繡挑眉。
周野盯著眼前這個女人，眼珠一轉，突然咧嘴笑了，
“錢給你也行，這是我這麼多年存的老婆本，給你了，你就得答應做我老婆。”
陳錦繡甩開他，“想得美！我現在只想賺錢，沒空搞對象，更不想結婚。”
她從兜裡掏出張寫好的借條，拍在周野胸口，
“算我向你借的，賠了算我的，賺了按比例給你分紅。簽字！”
周野明白，陳錦繡這是要收了他所有資本，沒錢還搞個毛的走私。
他倒不介意將錢都給她，只是她不承認是自己老婆，讓他心裡多少有些不爽。
什麼叫不想搞對象只想搞錢，嫁給他不就有錢了嗎？
自古以來，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女人看起柔柔弱弱的，一身反骨。
可他轉念也想明白了，她現在不想搞對象，又不代表以後都不想。他有的是時間陪她耗。
再說了，錢給了她，他就是債主，兩人之間就有了扯不斷的羈絆。
他盯著借條上「陳錦繡」三個字，突然覺得那好像不是借條，倒像某人的「賣身契」。
兩萬三換張媳婦兒的「賣身契」，值！
他美滋滋地想，這下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
錢放媳婦兒那兒，天經地義！
他一把接過借條，笑道，“成啊，反正你跑不了，我下午就給你送來！”
周野蹦起來，哼著小曲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
“不過繡兒，你可想好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要是還不上……你就得拿自己抵債。”
陳錦繡翻了個白眼，心想果然是流氓的風格，土匪的做派。
她把借條摺好塞進懷裡，“放心，賠不了。你答應我的事兒也要做到！不該碰的，別碰！”
周野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摸了摸鼻子，這女人，他要定了！
他剛想以債主身份約陳錦繡出去吃頓好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反向拿捏了。
“下午去勞務市場招幾個女工。”
陳錦繡頭也不抬，“要手腳麻利的。”
“我？一個人去？”
周野指著自己，瞪圓了眼睛，“我可是出了兩萬三的老闆！我親自去？”
“不然呢？”
陳錦繡終於抬眼，“錢都投進來了，還不積極點？”
“我不要，你陪我一起去！”
陳錦繡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老闆更要親力親為。”
她指了指堆積如山的布料，“我和桂芬姐得趕工。你自己去，帶個兄弟也行！”
周野磨磨蹭蹭蹭到門口，不死心地回頭，
“那晚上我來接你吃飯！”
「砰——」
回應他的是毫不留情的關門聲。
張桂芬看著周野吃癟的樣子，忍不住笑道，
“野子對你可真好，我還沒見過他對誰這麼……”
“桂芬姐，”
陳錦繡打斷她，“咱們抓緊把這幾件旗袍盤扣做完。”
她當然知道周野的心思。
上輩子活了83年，什麼沒見過？
可正是經歷過那些，她才更清楚——靠山山倒，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可週野……
那傻小子是真心實意對她好，她就加倍希望他好。
至少，絕不能讓他走上輩子的老路。
得找個機會把話說開……
可這話該怎麼說？
說「我對你沒那個意思？」
就周野那炮仗脾氣，估計當場就能把房頂掀了。
說「我只把你當弟弟？」
呸！更噁心！
還是說實話，「我不打算結婚？」
縫紉機突然卡了線，陳錦繡煩躁地扯斷線頭。
活了八十多年，居然被個毛頭小子搞得束手無策。
旁邊的張桂芬看著黑臉的陳錦繡，再也不敢多嘴半句，只能默默把縫紉機踩得飛快。
窗外突然傳來口哨聲。
陳錦繡抬頭，看見周野去而復返，正扒在窗臺上衝她咧嘴笑，陽光給他輪廓鍍了層金邊，鮮活得像幅年畫。
她突然胸口發悶，這樣的好小夥，值得更好的姑娘，而不是她這個心裡揣著滄桑的老靈魂。
對，只是讓他遠離那些不該碰的，早點回歸正途。
等過幾年國家嚴打了，周野自己能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了，她就再也不管了。
這樣，也算仁至義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