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建安王府。
設宴的廳堂裡,一身黑衣的青榆正隱在暗處哨望著。
今日做客的,是一位了不得的權臣。
據說還挺招人恨的,殺了不少人,也總是被人刺殺。
所以,李偃一早便吩咐過他們這幾個輪值的暗衛,務必好好護衛,不得出半點兒紕漏。
這時候,和青榆在一起當值的魏遲,卻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
青榆感覺到後,神情未變,目光依舊盯著宴席,不曾移開片刻,只悄聲開口問道:
“何事?”
魏遲側目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溫熱的飯糰,遞給了她。
青榆瞥了一眼,略微蹙了蹙眉頭,便伸手接了過來。
她並沒有吃,都是放到了一旁。
暗衛當值時,稍有分心,便可能釀成大錯。
吃飯喝水出恭更是大忌。
青榆不願與魏遲多言,視線只一味落在坐在席面主位上的那個人。
她看到,一向風度翩翩優雅從容的建安王李偃,正傾身在南宮望耳邊說著什麼。
很有可能是在給南宮望講笑話。
因為李偃說完後,自己笑的喜不自勝,眉梢眼角都帶上了笑意。
可是那南宮望,卻依舊目不斜視,緊緊抿著薄唇。
像是被人欠了八萬兩紋銀不還給他一樣。
看著依舊陪酒陪笑的李偃,青榆罕見地替他們王爺感到了尷尬。
可是誰叫他那日非要嘴饞貪杯,多喝那兩盞酒呢?
又是誰叫他那日非要手賤顯擺,在畫上題那兩句詩呢?
時光若能重來一次,李偃應該寧可叫人把自己敲暈送回王府,也不會在那場雅集上多待一刻。
此時,一個端著金盤傳膳的王府侍女,正低頭走到主桌前。
她突然驚叫了一聲,隨後,腳下一滑,身子一歪。
眼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湯羹就要潑在南宮望的身上之時,青榆一個輕功飛躍,箭步上前。
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她接過了那半灑的碗盞。
半碗滾燙的湯,全部澆在了青榆的手背上,那原本冷白的肌膚,瞬間紅腫一片。
卻沒有一個湯星兒濺到南宮望的身上。
那個傳膳侍女被嚇傻了,跪倒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求饒。
“是奴婢該死,求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李偃伸手拍了一下桌案,憤怒地站起了身,白玉一樣的面容上一片鐵青。
他一抬手,便命門外侍衛將這婢女帶下。
豈料此時,一直不聲不響的南宮望,卻突然開口說道:
“且慢!”
他的聲音並不高昂,極為清越,卻頗具震懾力。
一言既出,眾人紛紛驚駭,李偃也是如此。
今夜,這可是南宮望首次動用他的尊口。
前來押人的那兩個侍衛愣了愣,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那名闖禍的侍女也在押解下瑟瑟發抖,不住求饒。
南宮望微微抬起下巴,不緊不慢地站起了身,抽出了他腰間那把御賜的雁翎刀。
錚然一聲,刀器出鞘,眾人忙斂聲屏氣,皆生怕被牽連到自己。
更有那膽小一些的官員,則是伸手捂住了眼睛,害怕會看到什麼手起刀落,血濺三尺,人頭滾地的場面。
那闖禍的侍女見狀,尖叫了一聲,被嚇暈後癱在了地上。
可是南宮望,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
他執起雁翎刀,抬起腳步,走向一直端跪在地的青榆。
一旁的李偃見狀,眼神微變,莫名有幾分慌張。
在南宮望揮起雁翎刀的一瞬,李偃輕促地叫了一聲“南宮大人”。
他聲音顫抖,語氣慌亂,罕見地有些失態。
南宮望毫不猶豫地手起刀落,雁翎刀泛起了陰冷刺目的光。
青榆除了那光刺得睫毛微顫以外,並未有其他的反應。
下一刻,她既沒有人頭落地,也沒有血濺三尺。
南宮望用鋒利的刀尖挑起了青榆尖尖的下巴,眯起眼眸,仔細地凝視著她眼尾的那顆紅痣。
“你叫什麼名字?”南宮望幽幽地問道。
青榆聞聲,略微抬了抬眼眸,對上了這人冷冽的眼神。
見對方的目光緊鎖在自己的臉上後,她連忙垂下視線,恭敬地開口道:
“回大人的話,屬下名喚青榆。”
“青榆……”
南宮望喃喃地重複著,他一動不動,像是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他手中的那把雁翎刀,依舊挑在青榆的下巴上,迫使她一直抬著自己的面容。
此時,跪地在青榆身旁的魏遲,壯著膽子磕頭告罪道:
“請南宮大人息怒,今日皆是屬下的失職,是屬下一時分了心,都是屬下的罪過……”
李偃聞言,皺了皺眉頭,罵道:
“沒用的東西!”
南宮望卻對他們的話語恍若未聞,他的心思還沉浸在方才女子清冷的嗓音之中。
“青榆……”
“哪個青?哪個榆?”
說罷,又將刀尖往上抬了抬。
青榆隨著他的動作揚起了頭,細長的脖頸從黑色的交頸處顯露出來,像是一截上好的羊脂白玉。
鋒利的刀尖,一直抵在她的下巴那裡,透著薄薄的肌膚,頂著青榆的咽喉。
青榆感受到了刺骨的冰涼。
剎那間,她的腦海中飄過那些傳言:
南宮望生性殘暴,喜怒無常,生殺不問緣由,只憑心情。
看來,自己今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命喪他手。
李偃啊,李偃,你說你好吃好喝的,閒的沒事作什麼破詩。
現在好了,連累我陪你受這無妄之災。
青榆斟酌一瞬,低垂著眼眸,微微啟唇道:
“回南宮大人的話,青是‘青青子衿’的青,榆…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榆。”
她說完後,就閉上了眼眸。
那蝶翅一般的眼睫,卻不自覺地微微發顫,迎接著隨時可能到來的的一劍穿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