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漢東省國際會議中心宴會廳內，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一年一度的漢東省重點招商引資洽談會晚宴，正在這裡隆重舉行。
隨著酒店門口陸陸續續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豪車以及奧迪A6，宴會廳裡面也變得熱鬧起來。
林風端著一杯橙汁，站在稍顯僻靜的角落，目光平靜地掃過人群。
作為第十五巡視組的一員，他本不該出現在這種帶有明顯地方色彩的交際場合。
巡視工作條例明確規定，要與地方保持適當距離，避免參加可能影響公正執行公務的宴請和活動。
但周海濤組長的“私人請求”，以及那句“讓投資商安心”的理由，讓他不得不來走這一遭。
林風心裡也清楚。
這是政治，是平衡。
周組長在不得不給沙書記面子，但是也不能違反巡視組的巡視規則。
所以說只能通過私人請求派他這個相對年輕、級別不算最高但又能代表巡視組“態度”的人過來。
既算給了面子，又不至於讓巡視組的核心領導層直接陷入地方的應酬當中，從而留給地方官員口實。
“小林同志，你也不要有心理負擔，這算是我私人的要求。”
周組長的話言猶在耳。
林風懂這其中的人情世故，大佬的一個“私人要求”，意味著一份潛在的人情債。
也意味著這次“出格”的行為得到了某種程度的背書。
體制內的水，深得很，每一步都需要小心權衡。
林風在晚會現場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都是今天在機場迎接或者下午在區政府有過一面之緣的官員。
此刻他們正滿面春風地穿梭於各路“財神爺”之間，熱情洋溢地推介著漢東的投資環境。
“老師，您此刻恐怕還在那間破舊的天文室裡，擦拭著冰冷的望遠鏡吧……”
林風心中微嘆。
眼前的浮華與孫連城老師的清貧形成了太過鮮明的對比。
更加堅定了他要為老師討回公道的決心。
這漢東的天，必須要變了！
就在這時，人群忽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所有人的目光都自覺地投向了入口處。
京州市委書記李達康，在一眾市領導和工作人員的簇擁下，步入了宴會廳。
所有人，凡是坐著的，都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
此時領導不坐，誰敢坐著？
李達康今天穿著一身深色的西裝，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
臉上帶著他標誌性的、略顯嚴肅的表情，眼神銳利，步履生風，自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強大氣場。
這就是一把手的權威！
他一齣現，整個宴會廳的重心彷彿都向他傾斜，原本嘈雜的談笑聲也瞬間低了許多。
他沒有過多寒暄，徑直走上了主席臺。身後，秘書小金連忙調整好話筒。
原本放在主席臺上的陶瓷茶杯，也被小金替換成一個玻璃保溫杯，裡面泡著普洱茶和枸杞。
“各位來賓，各位企業家朋友們，同志們，晚上好！”
李達康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全場，低沉而有力。
“首先，我代表京州市委、市政府，對各位不遠千里來到漢東，來到京州，參加這次招商洽談會，表示最熱烈的歡迎和最衷心的感謝！”
一番標準的開場白後，李達康卻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強硬起來。
那股子“GDP主義者”的霸道勁頭顯露無遺。
“漢東要發展，京州要進步，靠什麼？靠項目！靠投資！靠在座的各位企業家！”
他目光如炬，掃視著臺下的商人們。
“我知道，大家都是有實力、有眼光、有魄力的。”
“京州這片熱土，機遇無限，前景廣闊！市委市政府的態度是明確的，決心是堅定的。”
說到這裡，李達康突然停頓了一下，緊接著說道。
“那就是要為各位提供最優的營商環境，最大的政策支持！”
他頓了頓，拿起桌上一份文件，似乎是即興發揮，又似乎是早有準備。
“當然，光說不練假把式！我們歡迎投資，也需要實實在在的投資！”
“我這裡簡單提幾個數字，算是我們市裡今年的一個小目標，也希望各位企業家朋友們能夠‘對號入座’，積極響應！”
隨後，李達康竟然真的開始點名提到了幾個重點產業領域，並給出了明確的投資額度要求。
言語之間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口吻，彷彿這些投資款項已是囊中之物，不容置疑。
這就更加凸顯出李達康霸道專橫的工作作風。
“……電子信息產業園的二期，我們希望明年能再增加至少二十億的投入！”
“……高端裝備製造基地，王總，你們集團實力雄厚，這次再追加十個億，有沒有問題？”
“……還有現代物流港，張董，你上次說的那個智能倉儲項目，五個億，儘快落地！”
臺下頓時安靜了許多，被點到名字的企業家臉上擠出笑容，連連點頭稱是。
但那笑容背後有多少是真心實意，多少是迫於壓力，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沒被點到的，則是一副既慶幸又有些忐忑的複雜表情。
林風在一旁聽得暗自皺眉。這種近乎“攤派”式的招商方式，作風實在太過強硬，甚至有些粗暴。
這到底是沙瑞金書記的意思，還是李達康自己急於出政績的表現？
聯想到孫連城老師對當前漢東政治生態的分析，林風更傾向於後者。
李達康這類的“牆頭草”，在沙瑞金手下雖然暫時安全。
但上升空間受阻，必然會想盡辦法在經濟數據上做出亮點，以求自保甚至尋求新的突破。
“好，我的話說完了，希望大家在京州投資愉快，收穫滿滿！”
李達康結束了他簡短卻極具壓迫感的講話，在一片略顯遲疑隨後變得熱烈的掌聲中走下臺。
晚宴繼續。李達康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幾位市領導的陪同下，開始在場內與一些重要的企業家進行交流。
林風本想繼續低調地待在角落，但顯然，李達康並沒有忘記他這位來自“上面”的特殊客人。
很快，李達康就在市委秘書長的指引下，朝著林風的方向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