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沅熙见裴度盯着榻前桌案上的食盒，以为他是饿了。
便起身打开食盒，“这是我娘亲手做的桂花糖藕，可好吃了！”
裴度看她像献宝一般端着一盘点心凑到他面前。
没有伸手去拿，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姜沅熙。
“难不成你想让我喂你？”姜沅熙拿起一块糖藕就递到裴度嘴边。
见裴度还是不吃只是盯着她看，姜沅熙心里不禁怀疑这小倌是不是在被追杀的时候伤到了脑袋。
糖藕的甜香漫过纱帐，他盯着瓷勺上晃动的琥珀色糖汁，恍惚又看见八岁那年的白玉碗——母后涂着蔻丹的指尖将杏仁酪推到他面前，碗底沉着未化的孔雀胆。
“井水里冰过的。”少女忽然咬下半块糖藕，鼓着腮帮子含混道：“又没毒，吃一口吧。”藕片牵出晶亮的糖丝黏在她唇角。
裴度喉结动了动。
他才见过她几回，但她好像总是这样，像只没有烦恼的小黄鹂，尝点心要掰走一角。
“太甜。”他偏头避开递到唇边的瓷勺，撞进她盛着碎光的眼睛。
“好吧，下次再给你带别的。”姜沅熙有些泄气地看着他，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桂花糖藕呢？
窗外不时传来几声急促的鸟鸣，裴度在死寂中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一定是这桂花糖藕太甜了。
少女腕间的茉莉香压过记忆里的血腥气，他鬼使神般含住那半块凉透的糖藕，舌尖尝到被她咬出齿痕的藕孔里渗出的桂花蜜。
“好吃吗？”姜沅熙有些期待姜沅熙捏着银匙往前凑了半寸，檐角漏下的碎金正巧落在她睫毛上。
裴度望着那两汪晃动的秋水，比揉碎在涟漪里的月轮更亮。
裴度喉间梗着尚未出口的”腻味”，齿缝却诚实地洇开桂花蜜。
他分明看见自己映在她瞳仁里的影子在晃，檐下银铃忽然叮咚作响，他才惊觉自己沉溺于姜沅熙那双纯粹的双眸。
“尚可。”他无意识地捻着袖中暗藏的柳叶刀，刃口却将指腹压出红痕。
她转身去舀第二勺时，他望着她耳后随动作轻颤的珍珠坠，突然想起幼时养过的白兔——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把柔软肚皮袒露给他看。
不过那只白兔在腊月寒冬被裴度的母后让人扔进湖里溺死了。
“你这人，说是太甜还不是吃了。我娘做的桂花蜜藕可比外面酒楼师傅做的还好吃呢。”姜沅熙说着又将勺子递到裴度嘴边。
“园子里的好些花都开了，等你身体好些不妨出去转转。”姜沅熙不知道昨天她不在的时候，裴度甚至去了暗牢。
“嗯。”裴度咽下口中甜得有些发腻的桂花蜜藕，在姜沅熙转过身时，抬手挥退一直在隐在暗处的暗卫。
夜晚，裴度立在窗前，听着暗卫汇报京城的动向。
玄鹰汇报完毕却久久未听见裴度的声音。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裴度正望着窗外月色下的藤萝，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玄鹰，你说要成大事者，最忌讳什么？”
“还记得殿下刚建立暗卫时告诫过我们，不能心软，不可有弱点。”
“要谨记这一点，下去吧。”
“是。”
——–。
回到姜府，姜沅熙在房里翻来找去。
“小姐，你在找什么？让我跟翠竹找吧。”知春看着在房里晃来晃去的姜沅熙，忍不住开口。
“哥哥出去游学给我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呢？我明明记得我放在这里了。”
“那些小玩意儿，小姐你玩两天就不玩了。替你收到柜子里了。”知春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家小孩子心性的小姐。
虽然还没有及笄，但是小姐的性子却比别的世家小姐更加稚嫩一些。
“快替我拿出来。明天我要带去庄子上给云璟玩。”
“跟那个木头一样的人有什么好玩的。”一旁的翠竹嘟囔了一句。
第二天，一从学堂回来，姜沅熙就要往夏庄上跑。
“小姐，你昨天没温书都被先生罚站了。今天又不温书吗？”
姜沅熙背影一滞。
“我晚上回来再温书吧。好知春别告诉我爹，我肯定会好好温书的。”姜沅熙揪着知春的袖子晃来晃去。
知春也拿这样的姜沅熙没辙，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当然是听小姐的吩咐。”
裴度听见脚步声，收起手中的剑，挥退暗卫，熟练回房躺回榻上。
此时正值日落时分。
“云璟！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
姜沅熙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裴度很想知道，她是不是总这么没心没肺。
竹帘筛进的碎金落在青砖地上时，姜沅熙正从藤箱里往外掏彩绘泥人。
裴度倚着织锦枕，看那件杏红襦裙在落日余晖里忽近忽远地晃——她像只衔着宝物献宝的雀儿，每隔半刻钟就往他榻前堆新玩意儿。
“这是我大哥从泉州带的牵丝傀儡。”她拎起个玉面书生晃了晃，丝线缠住案头药碗，惊得傀儡的檀木脑袋咔哒咔哒直点，”你瞧，比礼部那些老臣叩头还利索。”
“还有这个纸鸢，是我哥哥给我做的，只是有点坏了。”
“现在两个哥哥都不在也没人给我修。”
姜沅熙忽然凑过来，发间的茉莉香混着松烟墨气息。
她展开卷泛黄的画本，指腹蹭脏了鼻尖：“小时候怕雷，二哥就画连环画哄我。”
“还有这一箱话本，都是我这几年攒下来的。旁人找我借去看，我还舍不得给呢！”
“我给你带了这些，就不怕你下不了床无聊了。”
“不必。姜小姐不必多此一举。”心头的异动让裴度很不适。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这人性子怎么这样奇怪，好歹以前也曾是春风楼的小倌，偏生你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你到底是怎么在春风楼里活下来的。”姜沅熙难得的有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