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川，一座在地图上搜寻很久才能找到的小县城——古阳县。
白心叶透过车窗打量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小城夜市。夜市上，热闹的人声与炭火炉子上的烤串香味儿传出好远，街上满是麻辣串串与蜀川香辣火锅的味道。
她是第一次来这个国家的内陆，蜀川是一个内陆大省，以香麻辣的食物闻名世界。
“巴州的火锅，蜀川的串串。”
她以前听人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从来没有太深体会的机会。
而这一次恐怕是最后体会的机会了，她微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就在这里，秦叔，下车吧。”
蜀川的冬天极为湿冷，白心叶裹着一件雪白绒毛的宽大风衣，把自己前凸后翘的身材曲线遮挡了起来，身后跟着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男人身材强壮，站姿坚挺，目光灼灼，两鬓留着两撮白发。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了一家破烂脏旧的废品收购站。
这是一个颇为惨淡的行业，当下的人都越来越富有，没有人愿意为了几个破塑料瓶子来这种脏乱的地方卖废品了，在城市中这个行业也实在是不多见了。
一个空旷的仓库内，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一台老式破旧的黑白电视嗡嗡直饷，屏幕上闪着雪花，偶尔闪现出清晰的影像，影像里一个白人老外，在舞台上长发乱甩，满脸纹身，身上穿着有无数铆钉的夹克，面容狰狞，拿着麦克风。正赶上嗡嗡作响的电视，好像突然好了一般，电视里立刻传出声嘶力竭的嘶吼声，那歌声凶恶异常。
空气里无时无刻弥漫着一股废品发霉的味道，一堆堆泛黄奇厚的网络小说被扔的到处都是，什么《七界传说》《兽血沸腾》《花都艳情》等等都有，一摞摞的奇厚无比，如果不是那花里胡哨的彩色封面，远远看去以为都是珍贵的历史古籍呢！
墙上贴着无数张老式海报，写着《还珠格格》四个字，海报上一个深情脉脉的温婉女子和一个眼睛大大的娇憨女孩，展露着各自的笑容。
“要卖点什么？”
嗓音嘶哑生涩，恍若一个行将朽木的苦涩老人。
让人大感诧异的是，发出这样声音的主人却是个瘦瘦的年轻人，面容清秀，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他穿着一件诡异的黑色唐装，面色苍白，干净的着装与这一屋霉味的脏乱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请问你是沈心先生么？”
女人微笑着问道。
“对，我是。”
眼前这个身穿风衣的女人五官精致，面容白皙，能看出来脸上划着淡妆，谈吐礼貌，声音软软的，充满了书香之气。
沈心眼神淡然，瞥了一眼女人身后缄默不语的中年男人，淡淡回了一句。
“我是华夏灵术武法协会的常务理事，从浙东来的，我叫白心叶，白杀起是我的爷爷。”
女人明眸一亮，脸上露出一个酒窝。
“论辈分，我应该叫你一声三师叔才是。”
女人上前一把握住沈心的手，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清香。
沈心的眼睛像是一潭沉寂的死水，听到“白杀起”这三个字时，才荡漾起一些波澜。
“白杀起，是他啊，坐吧，地方破，请见谅。”
白心叶不拘小节地坐在地上一把破木椅子上，明眸打量着沈心，她家里存放着爷爷和这个男人早些时候的合影，不过，此时她很难把照片中那个狂傲不羁的少年和眼前这个废品店的老板联系在一起。
“我经常听爷爷提起师叔，他总说师叔未来的成就是最高的，是他这辈子见过的人里天分最强的。”
沈心背过身在一张破木桌上拿起暖壶，向一个装满茶叶的玻璃杯子里倒水，嘶哑的嗓音问道：
“白师兄身体还不错吧？”
白心叶明眸亮光微微黯淡，朱唇轻启开口道：“爷爷，去年就去世了。”
沈心拿着暖壶将水倒入杯中，当水淹过茶叶时，他放下暖壶，抬眼深深地望了女人一眼。
“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他出奇的平静，说出一句话。
白心叶咬了下嘴唇，不自觉眼角出现泪痕，深吸一口气，好似下定某种决定，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希望沈师叔能够随我去浙东，担任协会的理事顾问！”
沈心微微一怔，说道：“我曾经的过往，在我们这个行当里，白小姐应当比谁都清楚吧。说句不好听的话，在灵术武法界，沈心两个字早已臭名昭著，和你们协会沾上，没有任何好处的，你觉得我能帮你什么吗？”
白心叶沉默不语，随即却明眸决绝，嫣然而笑道：“师叔，与其说是臭名昭著，倒不如是凶神恶煞，也许那些人会看不起师叔，但是，他们一定会害怕师叔。”
沈心闻听此言，不禁脸上露出笑意。
“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不过，你来的有点晚了。”
男人端起玻璃杯，杯中的茶叶已然泡开。
“白小姐是高材生，读过不少书吧。CHD，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白心叶神情微凝，接着内心逐渐笼罩出一丝阴霾。她用试探的口气，轻声问道：“先天性心脏病？”
沈心抿了一口茶，平淡说道：“一个月前确诊的，如今病情已恶化，已经演变成重症EFM心内膜心肌纤维化，不能做任何剧烈运动，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他淡然一笑：“所以，我沈心恐怕帮不了你。”
白心叶甚是震惊，明眸内有些失落，低头攥紧拳头，有些低沉地说道：“师叔，浙东的医疗很厉害，比蜀川好很多，有很多国外的新技术，我甚至认识一些国外的医生，先天性心脏病并非什么绝症，我们可以做心脏移植。”
女人抬起头来，狠咬着牙神情有些不甘。
“我是Rhnull型血，这种血型在医学界被称为黄金血，是十分珍贵的血型，全世界已知只有43人有这种血型，只有拥有这种血型的心脏器官，才能救我。这种血就是传说中的‘熊猫血’。”沈心咽了口茶水，继续说道。
“也许，我这次来让师叔有些为难，但是……”
白心叶微蹙眉头，许久，似乎在琢磨着下面的话语。
“灵术武法协会是爷爷倾注一生的心血！我不能眼巴巴地让它在我眼前沦为那些政客玩弄权术牟取私利的工具！”
“玩弄权术？”
沈心突然打断了女人的话语，他将玻璃杯内最后的茶水一饮而尽。冲着女人一笑，那张苍白的脸上眼睛眯起，嘴角一弯，笑容中莫名间多了几分邪意。
“你凭什么说把协会交给你，你就不会操弄权术？你凭什么说你和那帮政客不是一丘之貉呢？”
沈心嘶哑地声音响起，可以说，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女人身后的中年男人微微皱眉。
白心叶的脸色倒是很平静，语气依然那样温吞，柔声解释道：“灵武协会是我爷爷一手创立的，从我十五岁，爷爷就带着我开始逐渐接触协会内部的相关事宜，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对社会的价值，也没有人比我更热爱它。”
华夏灵术武法协会，在这个行当里，内行人通常将此协会简称为“灵武协会”。
沈心摸了摸自己咽喉，似乎希望让肿痛的咽喉舒服一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那么嘶哑，接着，他放下手中的杯子道 ：“我刚才和白小姐握手时，发现白小姐的手很嫩，应该是没练过多少武法吧。”
沈心话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随后又继续说道:
“而且，我在白小姐身上并没有感受到有灵炁的存在，白小姐应该也没有修炼过灵术吧。”
白心叶一听此言，明眸黯淡，神情失落。
“我从小体弱多病，师叔知道我们白家的武法霸道异常，所以只练了一些养体强身的吐纳之法。”
“至于灵术，我资质愚钝，无法感知天地元气，所以、所以，体内修炼不出灵炁……”
“所以我说——”沈心睁开眯着的眼，继续说道：
“白小姐你是不是特别爱看网络小说啊？”
白心叶被问地一愣，明眸轻眨，一脸狐疑，之后，她语气带略微猜疑的回答道：“糖加三少？”
“黄易，天外飞仙？”
白心叶显然没听明白沈心是啥意思，倒是身后的中年男人好似听明白了，眯着眼睛，两鬓白发竟然诡异的如钢针般绷直了。
“算了，总之我这身体真的不适合这个行当了，也真没什么能力帮你。不过，谢谢你的好意，如果你们继续想留下，我可以请你们吃顿蜀川的串串火锅，如果不想，就轻便吧，我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话说到这份上，沈心也觉得没有必要谈下去了，随即便下起了逐客令。
“对了，回去，替我向你爷爷上一柱安魂香吧。”
许久，白心叶才默默无语地站起来，不过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沈心的目光下，拿出一张白色名片，轻轻放在沈心手里。
接着说道：“师叔，其实有很多的人向我提起过你的事迹，也有很多人向我提过，师叔的狂傲与天资，灵术与武法双修，行为做事嚣张高傲，对同辈不屑一顾。”
“不过，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魔神狂少沈心，今日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沈心歪了歪头，并未说话。
“可是，我爷爷一直到死都欣赏你，你知道他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白心叶走到沈心身前，直视着他，学着自己爷爷的口吻说道：
“小沈心，这个混蛋小师弟，是师父和我见过最聪慧的人，他身上有习武之人的不羁霸道，也有修术之人，天赋就具有的禅机灵慧，未来不可限量！”
“无论师叔答不答应我的请求，白心叶这里都真心希望师叔心头的不羁霸道与禅机灵慧，没有散掉。”
说完，白心叶转过身，和中年男人就离开了。
沈心呆呆地坐在仓库，望着空荡仓库的破烂屋顶，噗嗤一笑：
“师兄，你家这个小丫头还真厉害啊，做事有你当年的魄力啊！”
他单手摸着胸膛，感受着一阵阵恍若重锤砸入的剧痛，不断做着深呼吸。
“不羁霸道……哈哈哈”
沈心按压着胸，感受着心脏的起搏，忍受着阵阵剧痛，回忆起那位带着他长大，额头上有三道黑色疤痕的老人，笑容中多了几分苦涩。
“抱歉啦，师兄…….让你失望了 。”
“咚！”
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入仓库的石灰地面上，地面崩裂！碎成一块块的。
沈心认得出皮鞋的主人，正是那名跟在白心叶身后的中年男人。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沈心坐直身体，抬眼一看，顿时眉头紧蹙，褐色瞳孔不禁收缩。
地面被中年男人一脚踏出巨大的圆坑，碎石飞溅，男子两鬓白发如钢针乍起，发尖之上，骤然腾燃起两团白火，他如野兽一般埋着身子，双眸猩红，脸上裂开无数道斑驳血痕。
听到沈心的问话，男人缓缓抬起头颅，沾满红色血丝的眼球，瞪目如牛，脸上一块块皮肉向下掉落，粘连着条条丝线状的无名粘液，整张脸狰狞如厉鬼，糜烂作呕。
望着这一切
沈心抚摸着胸腔里，把空气中带有霉味儿的氧气吸入肺腔，伴随着黑白电视传来的躁动鼓声，是他清晰简洁的叫骂声。
“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