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月怔怔地看着翠喜。
翠喜那张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怯懦的脸,此刻,却完全是另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劲儿。
这眼神,让她陌生,又让她心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好。你说……咱们还能怎么着?”
成了!
翠喜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巨石,轰然落地!
只要六小姐还肯听,只要她还没彻底认命,希望总还是有的,就怕她愿意任人编排,那翠喜可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小姐您想,按夫人的性子,她要找您的茬儿,从来都是变着花样的。”
“上回嫌您打的络子样式俗气,罚您跪祠堂。”
“再上回,嫌您走路裙摆晃动幅度大了,说您失了大家闺秀的体统,关了您禁足。”
翠喜语速飞快,字字清晰。
“您瞧,这些错处,顶天了也就是罚跪、禁足,虽伤筋动骨,但要不了命。”
顾清月秀眉紧蹙,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往下想。
“那这回难道还是嫌我出身卑微?或者……又是我做的针线活儿,比不上几位姐姐了?”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这些都是周氏磋磨她时,最惯用的筏子。
每次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总能被夫人闹得天翻地覆。
“不是!”
翠喜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十分笃定。
“小姐!这些由头都太平常了!夫人这次绝对不会用!”
“她要的,是一击毙命!是让您彻底翻不了身!”
“是让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弥天大罪!”
翠喜拼命回想着“上一次”临死前的情景。
周氏那张冰冷淬毒的脸,那高高在上的、视人命如草芥的眼神。
还有……还有那方最终要了她性命的帕子!
翠喜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声音也变了调,故意高声喊道:“糟了!”
顾清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吓得心口猛地一缩。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翠喜答道,“小姐!夫人她这次恐怕是要拿您的名节下手啊!”
“她要栽赃您……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这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顾清月耳边!
她噌地一下,猛地从铺着软垫的绣墩上站了起来,带得绣墩都晃了一下。
“这……这怎么可能?!你胡说!”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我成日就待在这方寸大的院子里,规规矩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除了府里的下人婆子,我连个外男的影子都没见过!”
“怎么可能私相授受?!”
“这……这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罪名!荒唐!太荒唐了!”
“小姐!”翠喜的声音陡然拔高,试图唤回她的神智,“您再仔细想想!”
“您的屋子里或者您贴身带着的物件里头,最近有没有多出来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比方说……”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比方说一方绣着鸳鸯戏水的男子手帕?!”
顾清月更懵了,她用力地摇头。
“手帕?鸳鸯?我哪里会有那种东西?!再说,还是男人的帕子!”
翠喜的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当一方绣帕成了杀人刀,这深宅里的清白,从来由主子的喜怒来定。
她望着眼前脸色惨白如鬼的顾清月,小姐早已六神无主。
“小姐,您先别慌。奴婢是说万一。”
“就说万一!等会儿到了夫人那里,她真的就拿出那么一方帕子。”
“一口咬定就是您的,是您跟外头不三不四的男人勾搭的证物……”
“您打算怎么办?”
顾清月浑身都僵住了,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她能怎么办?
她除了跪在地上,像条可怜虫一样哭着喊冤,一遍遍地重复“不是我”、“我没有”、“女儿冤枉”……她还能做什么?
翠喜看着她那副茫然无助的模样,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自己悲惨结局的绝望,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翠喜死死攥住顾清月冰凉的手指。
“小姐!听清楚!等会儿不管夫人拿出什么,一口咬定,不是您的!”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认!就说您一直待在清晖院,门都没怎么出,更别提见外人了!”
“听见没?!”
顾清月脸无人色,嘴唇哆嗦着。
“可要是不是我的,母亲硬说是我怎么办?母亲她要是真拿出个什么帕子……”
“没有可是!”翠喜厉声打断她,“这次不一样!”
“真到了那一步,她不信,非要栽赃。”
她停顿了一下,说道:“咱们就求见老爷!让老爷评理!”
“爹爹?!”顾清月惊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尖了。
“翠喜!你是不是糊涂了?!怎么能惊动爹爹!”
“母亲知道了,只会更生气。”
“那也比丢了名节、丢了命强!”翠喜手握得更紧,坚决地说道,“小姐!信我这回!这是唯一的路!就这么定了!”
“到时候,提国公爷!”
顾清月呆呆地看着翠喜,看着她眼里那股豁出去的、近乎疯狂的劲儿,那里面有她从未见过的东西,让她心惊肉跳。
半晌,她才耗尽力气般,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气若游丝。
“好。我我试试。”
从偏僻的清晖院到正厅,路不算很远。
脚下的青石板路冰冷刺骨,抄手游廊下的光影明明灭灭,晃动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祥。
翠喜紧紧搀着顾清月。
她感觉小姐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自己的心口也咚咚直跳。
这感觉太熟悉了!
上辈子,就是这样。
她也是这样一步步陪着小姐,走进了那个冰冷的正厅……
不!这回绝不一样!
寒帕加身,名节何辜?
蝼蚁振翅,她这回也敢向青天问不公了!
翠喜眼神陡然一厉,扶着顾清月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
求见老爷……
这是她死过一次才换来的念头!
周氏再嚣张跋扈,在老爷面前总得收敛几分!
只要老爷肯听一句!哪怕只是拖延片刻,就有转机!
就在这时,廊柱后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在这寂静的廊下,显得格外清晰。
“六小姐这是……啧,夫人今儿心情可不好……”
“可不是么,那脸拉得老长,跟谁欠了她八百吊钱似的。这会儿去,不是自个儿往上撞吗?”
“谁让她命不好呢,没娘的孩子就是根草……快走快走,少管闲事,别惹祸上身。”
两个洒扫丫鬟的话语里满是事不关己的凉薄,那看好戏的意味,藏都不愿意藏。
翠喜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一股难以遏制的火气直冲头顶。
周氏心情不好,就拿小姐撒气,这都成了府里上下默认的规矩了!
这深宅的确没有侠士救美,只有两个弱女子攥紧拳头。
你要我的命?
这一次,我偏不让你得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