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如墨的黑暗包裹着林一鸣的每一寸肌肤。他试图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重若千钧。耳边隐约传来呼唤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林一鸣！坚持住！”
是苏婉的声音，但距离好远好远…
【警告！精神污染值超过安全阈值！】
【启动紧急稳定程序…】
系统的警报声也断断续续，像是接触不良的收音机。林一鸣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撕成两半——一半仍停留在幽冥小世界的岩洞里，另一半却坠入了记忆深处。
黑暗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泛黄的墙皮，角落有一处漏水留下的污渍，形状像只展翅的鸟。这是…他的卧室？
“一鸣，起床了！再磨蹭要迟到了！”
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伴随着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林一鸣猛地坐起，环顾四周。没错，这是他在江城老城区的家，从小学住到高中的两居室。窗外阳光明媚，远处传来早市摊贩的吆喝声。
“我怎么会…”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没有伤痕，没有老茧，就像个普通高中生。
【精神幻境警报】
【污染源干扰导致意识分离】
【预计恢复时间：未知】
系统界面悬浮在视野角落，但比平时模糊许多，还不时闪烁。林一鸣掐了掐大腿，疼痛感真实得令人心惊。这绝不只是普通的梦境或回忆。
“一鸣！粥要凉了！”母亲的声音更近了，伴随着拖鞋擦过地板的声响。
门被推开，陈芳端着冒着热气的碗走进来。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眼角又多了几道皱纹，但笑容依然温暖如初。
“发什么呆呢？”母亲把碗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林一鸣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今天不是要去武神殿报到吗？”
武神殿？林一鸣一愣。按照记忆，这时候他应该刚参加完武道高考不久，还没…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日历，瞳孔骤然收缩——日期显示现在是七月底，比他记忆中多了一个月！而且日历上用红笔圈出了今天的日期，旁边写着”武神殿考核”四个小字。
“妈，我高考…”
“傻孩子，紧张糊涂了？”母亲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不是已经被武神殿破格录取了吗？虽然高考成绩不理想，但能被六大势力之首看中，妈比什么都高兴。”
林一鸣心头一震。这个幻境竟然根据他的潜意识构建了一个”如果”的世界——如果他没有被征召，如果母亲不用为他担惊受怕…
“快吃吧，我特意早起熬的。”母亲转身走向门口，”你爸要是知道…”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背影明显僵硬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道：”总之要好好表现，别辜负了人家的赏识。”
父亲。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一鸣记忆深处某个上锁的抽屉。五年前，东线战场传来噩耗时的雨夜，母亲抱着军牌无声哭泣的背影，还有那面再也没人能领的联邦国旗…
“妈。”林一鸣突然叫住她，”爸他…真的死在战场上了吗？”
碗从母亲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热粥溅在林一鸣脚背上，他却感觉不到疼。
“你…你怎么突然…”母亲的声音发颤，蹲下身去捡碎片，却割伤了手指。血珠滴在白色的瓷片上，红得刺眼。
林一鸣连忙下床帮她包扎。母亲的手粗糙得不像女人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那是常年纺织工作留下的痕迹。他注意到母亲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淤青，形状像是指印。
“这是怎么回事？”他握住母亲的手腕。
“没事，昨天搬货不小心…”母亲试图抽回手，但林一鸣握得很紧。
“说实话。”
母亲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厂里新来的主管…说可以帮我调去轻松的岗位，但条件是…”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我拒绝后，他有些不高兴。”
林一鸣胸口腾起一团火，烧得他呼吸困难。在现实世界中，母亲从未告诉过他这些事，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一切。
“我去找他。”他站起身，却被母亲死死拉住。
“别惹事！”母亲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好不容易有出息了，别为了这种人毁前程。”她的眼神软下来，”妈没事，真的。比起那些孩子要上前线的家长，咱们已经够幸运了。”
前线。红黑签。林一鸣突然意识到这个幻境有多残忍——它给了他最渴望的”如果”，却又时刻提醒他现实有多残酷。
“我去给你重新盛一碗。”母亲收拾好碎片，匆匆离开房间。
林一鸣趁机检查系统界面。虽然仍然模糊，但多了几条新信息：
【幻境锚点：家庭记忆】
【污染源：方尖碑残留意识】
【破解进度：12%】
他需要更多信息。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小小的客厅收拾得一尘不染。父亲的黑白照片挂在墙上，穿着联邦军装，年轻得几乎认不出来。
厨房里，母亲正背对着他盛粥。林一鸣的目光落在冰箱门上——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工整的字迹：
“武者十诫：
一、不可恃强凌弱；
二、不可见死不救；
……”
字迹在第五条后面中断了，像是写了一半被匆忙叫走。林一鸣的心脏漏跳一拍。这是父亲的笔迹，他小时候经常临摹的字帖就是父亲留下的武道笔记。
“你爸写给你的。”母亲头也不回地说，”本来想等你考上武校那天再给你，结果…”
林一鸣轻轻揭下纸条。翻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若遇生死危机，可去江城老武库找秦叔，报我名号。”
秦叔？老武库？父亲从未提起过这些。林一鸣正想追问，突然注意到餐桌下露出一角纸张。趁母亲不注意，他弯腰捡起——是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征兵通知单，上面的名字赫然是”林一鸣”！
通知单底部盖着鲜红的印章：”黑签，请于8月15日前至东线第三军团报到。”
八月十五，不就是三天后吗？
“妈，这是…”
母亲转身看到他手中的纸，脸色瞬间煞白。碗再次跌落，这次她没去捡，只是无力地靠在灶台边。
“你…你不该看到这个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武神殿不是已经…”
“这是个幻境。”林一鸣突然明白了，”你根本不知道武神殿的事，对吗？现实中我确实抽到了黑签，三天后就要去东线。”
母亲沉默了很久，最后缓缓点头：”上周的事。我托了所有能托的关系，甚至去求了陈厂长…就是昨天那个…”她摸了摸手腕上的淤青，”但没有用，黑签是联邦最高指令，没人能改。”
林一鸣胸口发紧。现实中的母亲此刻一定也承受着同样的痛苦，却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母亲苦笑，”让你在最后几天也活在恐惧中吗？”她突然抓住林一鸣的手，”趁还有时间，妈教你些生存技巧。你爸当年…”
话音未落，整个厨房突然剧烈震动！碗柜门砰砰作响，锅碗瓢盆纷纷坠落。母亲惊恐地看向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云层中隐约有血色闪电穿梭。
“怎么回事？”母亲本能地将林一鸣护在身后，尽管她已经比他矮了半个头。
【警告！幻境稳定性下降！】
【污染源正在干扰核心记忆！】
【破解进度：45%】
林一鸣明白了。这个幻境建立在两个核心记忆上：一是对家庭的眷恋，二是对兵役的恐惧。方尖碑的污染意识正在利用这些情感困住他。
“妈，听我说。”林一鸣握住母亲颤抖的肩膀，”这不是真的。我现在在参加武神殿考核，遇到了些麻烦，但我会平安回去的。”
母亲困惑地看着他：”一鸣，你在说什么胡话…”
“记得我六岁那年发烧到四十度吗？”林一鸣快速说道，”你背着我跑了三家医院，最后在中心医院走廊里给院长下跪。”
母亲浑身一震：”你怎么突然…”
“还有我中考武道实测不及格，你偷偷找了三个家教，自己多打一份工付学费。”林一鸣声音哽咽，”每次我问钱从哪来，你都说厂里发了奖金。”
厨房的震动停止了，母亲的眼中泛起泪光。
“最重要的是，”林一鸣指向墙上的日历，”在我的记忆里，今天应该是七月十二号，距离高考成绩公布还有三天。武神殿的事还没发生。”
母亲的表情逐渐变化，从困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
“所以…这一切都是…”
“我的记忆和愿望构建的幻境。”林一鸣点头，”现实中我已经加入武神殿，正在参加转正考核。虽然还是很危险，但至少不用去东线了。”
母亲突然紧紧抱住他，力道大得惊人。”那就好…那就好…”她的声音闷在林一鸣肩头，”妈不怕你冒险，只怕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