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房的空气,闷得能拧出水来。
地火口吞吐着暗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悬在上方的一尊半人高的青铜炉鼎。鼎身刻满繁复的符文,此刻被地火映照得忽明忽灭,散发出灼人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熔化的焦糊味和矿石特有的土腥气,混杂在一起,直往人鼻子里钻。
林修盘坐在离炉鼎丈许远的蒲团上,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青石地板上,瞬间蒸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白气。他面前的地上,摊开放着几样东西:一块拳头大小、闪烁着微弱星点的“星纹铁”,几截泛着青玉光泽的“寒玉竹”,还有一小撮金灿灿、细如粉尘的“锐金沙”。
这是他积攒了许久,又从宗门库房咬牙用贡献点换来的材料。目标不高,只想炼制一件趁手的、能承载他冰灵力的攻击型法器。天医门以医道和炼丹立宗,炼器并非强项,这炼器房也是门内几位对炼器有兴趣的长老和弟子共用,种种设施只能说勉强够用。
“娘的,这破炉子,控温怎么这么难?”旁边一个光着膀子、肌肉虬结的壮汉低声骂了一句,他正满头大汗地操控着法诀,试图稳住自己那尊炉鼎里翻腾的赤铜液。他是炼器房常客,姓赵,人称赵铁锤,性子直爽火爆,嗓门也大。
林修没搭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因燥热和期待带来的那一丝烦闷。他闭上眼,眉心祖窍处,那枚沉寂的冰晶微微一动,一股清凉精纯的冰灵力流淌而出,瞬间驱散了周围的燥热,也让他的心神彻底沉静下来。
他双手掐诀,指尖萦绕起淡淡的冰蓝色灵光,小心翼翼地探向炉鼎。鼎盖无声滑开一道缝隙,星纹铁和寒玉竹被灵力包裹着,缓缓投入鼎中炽热的熔液里。
嗤——!
一阵剧烈的白气升腾,材料迅速熔化、交融。林修全神贯注,眉心冰晶全力运转,感知着鼎内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冰灵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引导着材料的融合,剔除杂质,勾勒着心中那柄“冰魄针”的雏形。
时间一点点过去。鼎内的熔液渐渐稳定,呈现出一种银蓝交错的奇异光泽,隐隐散发出锋锐与冰寒并存的气息。林修精神一振,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塑形与烙印符文!
他双手法诀变幻更快,冰灵力如丝如缕,探入鼎中,开始引导熔液凝聚成细长的针形。同时,他分出一缕心神,开始在针体内部勾勒“锋锐”、“破甲”、“冰封”三个基础符文。
一切似乎很顺利。
直到他加入最后一样材料——那撮锐金沙。
金灿灿的粉末一接触熔液,异变陡生!
嗡——!
原本温顺的熔液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狂暴起来!一股极其精纯、却又带着毁灭性锋锐气息的金色能量猛地爆发!这股能量是如此霸道,远超林修预估的“锐金沙”该有的程度。
“不好!”林修脸色剧变,全力催动冰灵力镇压。
但太迟了!
狂暴的金灵气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熔液中左冲右突,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勾勒的符文结构,将原本趋于稳定的阵形搅得一团糟。更要命的是,这股金灵气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竟直接穿透炉鼎的阻隔,化作无数道肉眼可见的、细如牛毛却锐利无匹的金色光丝,朝着林修攒射而来!
嗤嗤嗤嗤——!
空气被轻易撕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每一道金丝都带着洞穿金铁的恐怖威能!
“小心!”旁边的赵铁锤惊得大吼。
生死一线!
林修瞳孔骤缩,全身汗毛倒竖。他体内的冰灵力应激般疯狂涌向眉心冰晶,冰晶光芒大放,瞬间在他身前构筑起一面急速旋转的、由无数细小冰棱组成的冰盾漩涡!
叮叮叮叮——!
密集如暴雨的金铁交鸣声炸响!大部分金丝撞在冰棱漩涡上,被极致的寒气冻结、粉碎。但冰棱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消融!仍有数道漏网之鱼,穿透了冰盾的薄弱处,直刺林修面门和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林修甚至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一拍腰间!
噌!
一道幽蓝的流光应声而出,正是那柄伴随他一路杀伐的柳叶刀!
刀身甫一出现,仿佛感应到了那精纯狂暴的金灵气,刀柄末端那枚吞噬了佘老大精血和陈风部分修为后形成的暗红色晶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一个深邃、旋转的幽蓝色漩涡,毫无征兆地在刀身前方尺许处凭空出现!
漩涡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吞噬之力!
那几道致命的金丝,在即将洞穿林修身体的刹那,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猛地一拽,轨迹瞬间扭曲,一头扎进了那幽蓝色的漩涡之中!
噗!
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炼器房内一片死寂。
赵铁锤张大了嘴巴,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眼珠子瞪得溜圆,喉咙里“嗬嗬”作响,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林师弟,你不是说你学过炼器吗。”
赵铁锤沉默半晌,喃喃道。
“自学。”
林修坦然回答。
赵铁锤的冷汗顺着额角缓缓流下,心想哪里来的一个疯子,炼器之道变化万千,物性又千差万别,稍有不慎就会两极反转,何等的胆大妄为才敢在炼器一道尝试自学成才?
“得和大兄说说了,这个林师弟还是不要让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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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苑的晨雾尚未散尽,炼器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修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手将一块边缘扭曲、布满焦黑裂纹的暗红色金属块丢进了角落的废料筐里,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失败了。
那块从矿坑怪物身上撬下的、质地坚硬且蕴含特殊金火属性的矿石,和之前的“星纹铁”一样,在他试图以冰灵力配合宗门中《炼器初解》中记载的“熔金手”进行初步淬炼时,发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狂暴的金火之力不仅瞬间冲垮了他小心翼翼构筑的灵力平衡,还差点反噬灼伤经脉。若非他反应够快,及时切断了灵力输出,恐怕就不只是废掉一块矿石那么简单了。
“看来炼器一道,比行针更难。”林修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掌心,那里残留着灼热感,“灵力属性相冲,强行融合,事倍功半。除非能找到相合的材料,或者…有更精妙的控火法门。”
他摇了摇头,暂时熄了亲手炼制法器的念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缺的不仅是材料,更是系统的传承和练习。眼下,还是得靠那柄来历神秘的柳叶刀。
不过,炼器的挫折,倒是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黑石城陈家。
那个被他一刀捅穿旧伤、狼狈逃窜的陈风,撂下的狠话犹在耳边,被一个修真家族惦记着总归是根刺。尤其自己根基尚浅,需要了解这根刺到底有多硬。
他走出炼器室,目光扫过青竹苑的晨练场。很快,他锁定了目标——赵刚,这位正是赵铁锤的大兄,乃是外门弟子中器体双修的最强者,此刻正吭哧吭哧地举着一个巨大的石锁,浑身肌肉虬结,汗水淋漓。
“赵师兄。”林修走过去,招呼了一声。
赵刚闻声停下,抹了把脸上的汗,看到是林修,咧开嘴笑了:“林师弟!嘿,叫啥师兄,咱俩谁跟谁!咋样,炼器弄明白了?”他显然看到了林修从炼器室出来。
“弄明白了点皮毛。”林修含糊带过,话锋一转,“师兄,跟你打听个事儿。黑石城那边,有个陈家,你可知晓?”
“陈家?”赵铁锤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哦!你说的是那个靠着城外几处小矿脉起家的陈家吧?知道啊!咋了?”
“他们家族实力如何?在玄水城这边,有什么靠山吗?”林修问得直接。
赵铁锤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实力?嗨,就那么回事儿呗!听说他们家家主,好像还卡在炼气四层好多年没动静了。下面小辈里,听说有个叫陈风的,天赋还行,被送到玄水城这边一个叫什么‘烈阳宗’的小门派当外门弟子去了。不过烈阳宗嘛…”他撇撇嘴,压低声音,“跟咱们天医门比,那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山头,听说门主也就筑基后期,还得巴结着赤焰门这些大势力过活呢。”
他拍了拍林修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林师弟,你打听陈家干啥?是不是他们惹到你了?别怕!你现在可是天医门的外门弟子!就陈家那点斤两,敢动你一根汗毛?都不用谷长老出面,咱外门随便找个管事递个话过去,都能吓得他们老祖宗亲自跑来磕头赔罪!”
赵铁锤的话语如同重锤,敲碎了林修心中最后一丝因陈风而产生的隐忧。炼气四层的家主?依附于筑基初期小门派的家族?在天医门这尊庞然大物面前,确实如同蝼蚁。
“没什么,只是之前有些小过节,了解一下。”林修语气平淡,心中却已波澜不惊。陈家的威胁,至此烟消云散。
然而,赵铁锤的话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另一圈涟漪。陈家不足为惧,但“黑石城”三个字,却又勾起了林修深埋心底的其他记忆。
老孙头佝偻着背咳出的灰白粉末,阿狗躺在草堆里绝望的喘息,癞头三嚣张的嘴脸,佘老大阴鸷的眼神,还有那柄从垃圾堆里诞生、饮过血的简陋柳叶刀…“烂泥塘”那污浊的空气、麻木的眼神、绝望的挣扎,如同褪色的画卷,在他踏入百草谷后刻苦修行之后,被刻意封存,此刻却清晰地翻涌上来。
尤其是“石瘟”。
他入天医门的初衷之一,便是寻求根治此症之法。如今虽得窥门径,知晓需精纯灵力配合特殊针法,但具体如何操作?那污浊灵气侵蚀的病理在修士眼中究竟如何?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故人,如今又怎样了?
“师兄,最近可有黑石城那边的消息?”林修状似随意地问道。
赵铁锤正拧开水囊灌水,闻言抹了把嘴:“黑石城?没啥大动静啊。哦,对了!前阵子听一个从那边过来的行商提了一嘴,说城外‘烂泥塘’那片儿,好像出了点事。”
林修心头一紧:“什么事?”
“具体不清楚,”赵铁锤摇摇头,“就说好像闹得挺凶,死了不少人。啧啧,那鬼地方,死几个人太正常了,指不定又是争矿渣打起来了,或者‘石瘟’又爆发了呗。”
死了不少人…
林修沉默片刻,对赵铁锤道:“多谢告知。我出去一趟。”
“去哪?要我帮忙不?”赵刚热心道。
“不必,一点私事。”林修摆摆手,转身走向青竹苑外。他需要回一趟“烂泥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