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铅灰色的天空如同浸了水的旧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黑石城低矮破败的城郭之上。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酸腐与烟尘混合的气息，这是“烂泥塘”独有的、深入骨髓的味道。
林修站在那堵熟悉的、半塌的断墙旁，脚下是一个用坚韧兽皮简单缝制的行囊。里面装着那块依旧散发着冰凉气息的幽蓝灵石，那截温润神秘的玉骨，几块暗红色的特殊矿石碎片，几枚乳白色的下品灵晶，以及老孙头硬塞给他的几个粗粝却干净的麦饼。腰间，那柄黝黑的柳叶刀紧贴着皮肤，刀柄缠绕的草茎已被他的体温焐热，传递着一丝奇异的镇定感。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浸透着绝望与挣扎的土地。歪斜的棚户在晨雾中沉默，如同无数佝偻的脊梁。老孙头的粥铺前，土灶里的火早已熄灭，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阿狗的窝棚帘子掀开一角，男孩苍白的小脸露出来，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担忧，旁边是他紧紧攥着孙子手的奶奶。
没有告别的话语，没有煽情的场面。林修只是对着那个方向，微微点了点头。他看到了老孙头浑浊眼底深藏的忧虑，看到了阿狗无声的“保重”口型，也看到了周围窝棚缝隙里，那些麻木面孔上流露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芒。这光芒，因他而生，却也因他的离去而变得飘摇不定。
他不能留。陈风重伤败退，但黑石城陈家绝不会善罢甘休。一个炼气三层的修士栽在“烂泥塘”的贱民手里，这是奇耻大辱。下一次来的，可能是炼气中期，甚至更高！他留在这里，只会给这片本就艰难求生的土地带来灭顶之灾。
离开，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这些将他视为依靠的人。
深吸一口气，林修毅然转身，不再回头。他瘦削却挺拔的身影穿过歪斜的棚户，踩过泥泞的小路，朝着黑石城北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踏出，眉心的幽蓝“冰晶”都微微搏动，体内炼气一层的冰凉灵力缓缓流转，驱散着清晨的寒意和内心的沉重。
北门外，并非繁华的商道，而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荒地，此刻却聚集着几支规模不大的车队。拉车的并非骏马，而是一种体型壮硕、形似犀牛、披着厚厚灰褐色硬皮的“驮山兽”。这种低阶妖兽耐力惊人，性情相对温顺，是底层商队和旅人穿越荒原的首选。
林修的目光扫过，很快锁定了一支即将启程的车队。三辆由粗糙原木拼接而成的板车，上面堆满了用油布遮盖的货物，散发出淡淡的药材和矿石混合的气味。五头驮山兽在驭手的呵斥下，正不耐烦地用蹄子刨着地面。车队周围，稀稀拉拉站着十几个人，大多是些行商打扮的凡人，也有两三个气息驳杂、看起来像是低阶武者的护卫，领头的是一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的中年汉子，正粗声大气地吆喝着：“去玄水城的！最后一遍！还有没有上车的？马上走了！”
林修快步上前，声音平静：“去玄水城，一人。”
矮壮汉子闻声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林修一番。林修此刻的打扮依旧寒酸，破烂的麻布短褂洗得发白，沾着洗不掉的暗色污渍，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深邃，腰间的柳叶刀虽然不起眼，却隐隐透着一股让他心悸的寒意。更让汉子心头一跳的是，这年轻人身上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不像普通的流民。
“去玄水城可不近，路上不太平。”汉子瓮声瓮气地说，带着试探，“一个银角子，或者等值的灵渣、药材都行。只包路，不管饭，遇到事儿自己顾自己。”
林修没说话，直接从怀里摸出一小块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暗红色矿石碎片——正是从怪物巢穴搜刮来的特殊矿石之一。这东西在黑石城或许能换点东西，但此刻用作路费最合适不过。
汉子眼睛一亮，接过矿石碎片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成！上后面那辆车！挤着点！”
林修点点头，将行囊甩上最后一辆堆满货物的板车，找了个靠近车尾、相对不那么拥挤的角落坐下。板车坚硬硌人，空气中弥漫着驮山兽的体味、货物灰尘和汗臭混合的气息。同车的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以及一个缩在角落、抱着个破包袱、眼神畏缩的老头。
“启程——！”矮壮汉子一声吆喝，手中的皮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响声。
五头驮山兽发出低沉的哞叫，迈开沉重的步伐，拉动板车，缓缓驶离了黑石城北门。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吱呀声。
林修背靠着冰冷的货物，闭上眼睛。他没有立刻修炼，而是将意念沉入眉心，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车队渐渐远离黑石城，铅灰色的天空下，荒凉的景象在眼前铺展开来。贫瘠的土地上覆盖着稀疏的、带着暗红斑点的杂草，远处是连绵起伏、光秃秃的暗红色丘陵，如同大地裸露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的灰色灵气比“烂泥塘”稀薄了一些，但依旧带着那股令人不适的惰性与污染感。
意念“视野”中，车队如同一个缓慢移动的光点，在灰蒙蒙的灵气背景中穿行。同车的凡人身上只有微弱驳杂的生命光点，那几个护卫武者体内则有一些相对凝练、但属性混乱的能量团在流转。领头汉子和另外两个护卫的气息稍强，但也远未达到炼气期的程度。
暂时安全。
林修心中稍定，开始尝试运转体内灵力。炼气一层的冰凉灵力如同一条纤细却坚韧的冰线，在特定的经脉中缓缓流淌。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同时分出一丝意念，沟通腰间的柳叶刀。
嗡！
刀身内部那点幽蓝光芒微微亮起，如同呼吸般开始吸引、转化周围稀薄的灰色灵气。一丝丝冰凉纯净的能量，顺着刀柄，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汇入林修体内，滋养着经脉，最终融入眉心那点更加凝实的“冰晶”。
这种修炼方式缓慢而持续，远不如直接吸收灵石来得迅猛，但胜在安全隐蔽，不易引人注意。在颠簸的板车上，林修如同老僧入定，心神沉浸在灵力的运转与柳叶刀的转化之中，外界单调的车轮声和驮山兽的喘息，反而成了绝佳的掩护。
日头渐渐升高，又缓缓西斜。荒原的景象单调重复，只有偶尔掠过的几只秃鹫，为这死寂增添几分不祥。
“停车！歇脚！喂牲口！”领头汉子的声音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
车队在一片相对背风、有几块巨大裸岩的洼地停了下来。众人纷纷下车活动筋骨，驭手们忙着给驮山兽喂水喂料。林修也跳下车，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他走到一块裸岩旁，看似随意地坐下，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意念扫过，周围数里范围内，除了几只在地洞探头探脑的沙鼠，并无强大生命气息或灵力波动。
“小哥，喝口水不？”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同车那个抱着破包袱的老头，他递过来一个豁口的粗陶水囊。
林修看了他一眼，老头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林修摇摇头：“多谢，我自己有。”他从行囊里拿出老孙头给的水囊，喝了一口。
老头讪讪地收回手，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喝起来，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林修腰间的柳叶刀和那个兽皮行囊。
短暂的休息后，车队再次启程。夕阳将荒原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巨大的驮山兽影子被拉得很长。
夜幕，终于降临。
荒原的夜晚，寒冷刺骨，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车队点燃了火把，昏黄的光晕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如同随时会被吞噬的萤火。驮山兽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旷野中被无限放大，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孤寂。
林修依旧闭目修炼，但心神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眉心的“冰晶”如同最敏锐的探测器，将感知范围扩展到极限。黑暗中，一些昼伏夜出的弱小妖兽气息开始活跃，但都远远避开了这支移动的火光。
突然！
林修眉心的“冰晶”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带着贪婪与暴戾气息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骤然从车队左前方的黑暗中爆发出来！紧接着，是数道稍弱但同样凶悍的气息紧随其后！
“敌袭——！抄家伙！”领头汉子凄厉的吼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带着变调的惊恐！
“嗷吼——！”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道庞大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左侧的黑暗中猛扑而出！借着摇曳的火光，林修看清了那怪物的模样——赫然是一头体型比驮山兽还要大上一圈、浑身覆盖着土黄色鳞甲、头颅狰狞、口中獠牙外翻的巨蜥！它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扫过，带起呼啸的恶风，目标直指领头的那辆板车！
“土甲蜥！是妖兽！”一个护卫惊恐地大叫。
与此同时，左右两侧的黑暗中，也猛地窜出七八道身影！这些人并非妖兽，而是人类！他们穿着破烂的皮甲，手持锈迹斑斑的刀斧，脸上涂抹着黑灰，眼神凶狠贪婪，口中发出怪叫，如同饿狼般扑向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