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是被海浪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臭混合着鱼腥味给熏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骸船礁群那令人窒息的幽暗海水,而是一个低矮、由锈蚀铁板和防水油毡胡乱拼凑的窝棚顶棚。
几缕惨淡的光线,艰难地穿透油毡的破洞和缝隙,在弥漫着浓重潮气和汗臭的空气里投下几道可怜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其中疯狂舞蹈。
他正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勉强能称之为“被褥”的破布上。身下是冰冷潮湿的沙地。
“嘶……” 刚想动,全身各处立刻传来密集的、仿佛被无数小针同时扎刺的酸痛,尤其是左肩、右臂和大腿——那里新生的皮肤传来一种紧绷、坚硬、如同套了一层粗糙皮革的怪异感觉。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一种强烈的、源自皮肤深处的排斥感,让他对窝棚缝隙里透进来的那几缕微弱光线都感到极度不适,仿佛那光是烧红的针尖。
【状态更新:宿主生命体征稳定。致命创伤修复完成度:98.7%。体表防御层(角质化表皮)初步固化。深渊污染侵蚀度:1.1%。精神污染负荷:低(间歇性幻听)。畏光特性激活。】
冰冷的提示音适时在脑海中响起,不带一丝感情地汇报着他这具“崭新出厂”的身体状况。
角质化表皮?深渊污染?畏光?
陈岩艰难地抬起右手,凑到眼前。光线昏暗,但他依旧能清晰地看到,原本属于人类的、带着血色和纹理的皮肤,此刻覆盖着一层极其黯淡的灰青色,摸上去又硬又糙,像打磨过但没上漆的老旧木头。指甲也变成了不祥的深灰色,边缘异常锐利。他试着用指甲在旁边的锈铁板上轻轻一划。
滋啦——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铁板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白色刮痕,而他的指甲……毫发无损。
“……” 陈岩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爪子”,一时间心情复杂得如同打翻了雾海的调料铺子。恐惧?有。恶心?绝对有。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诞的茫然——自己这算是……披了层人形砂纸?
“嘿!铁皮人!你醒啦?”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声音在窝棚门口响起,打破了陈岩的自我审视。
他循声望去。窝棚低矮的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是个男孩,顶多十一二岁,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脸上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此刻正充满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看着他。
这孩子陈岩认识,是营地里的孤儿,大家都叫他“小豆子”。以前陈岩因为脆骨症,也是营地里被边缘化的“废物”,小豆子大概是唯一一个不会用鄙夷眼神看他,有时还会偷偷塞给他半块发霉藻饼的小孩。
“小豆子?” 陈岩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喉咙里还残留着吞噬怪物粘液后的灼烧感和腥气。
“哇!真的是你!” 小豆子眼睛一亮,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一样钻了进来,蹲在陈岩旁边,大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扫视,最后定格在他灰暗的皮肤上。“鹿叔他们把你拖回来的时候,你全身都是血!吓死人了!他们说你在礁石区遇到大家伙了?” 他语气里充满了后怕和……一丝崇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的皮……怎么变成这样了?跟……跟咱们船底刮下来的老藤壶壳似的!硬邦邦的!” 小豆子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飞快地在陈岩裸露的小臂皮肤上戳了一下,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小脸上满是惊奇。“哇!真的!好硬!”
藤壶壳……陈岩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这孩子,形容词用得真是……别致又精准。看着小豆子那纯粹的好奇和担忧,陈岩心中那股因异变而生的冰冷荒诞感,被一丝微弱的暖意稍稍冲淡。
“嗯…遇到个…大章鱼。” 陈岩含糊地应了一声,避重就轻。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关节立刻发出一连串细微却清晰的“咯嘣”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哎!你慢点!” 小豆子连忙伸手想扶他,但看到陈岩那身“藤壶壳”,又有点不敢碰,小手在半空中犹豫着。
“没事。” 陈岩咬着牙,靠着自己坐了起来,靠在冰冷的铁皮墙上,喘着粗气。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感觉像是刚和那触手怪又打了一架。他环顾四周,这窝棚极其简陋,除了他身下的破布堆,角落里只有几个空瘪的破布袋和一个生锈的铁皮桶。
“鹿叔呢?” 陈岩问。老鹿是营地里少数几个还算照顾他的人,一个沉默寡言但经验丰富的老拾荒者。看来是他把自己拖回来的。
“鹿叔带人去‘叹息墙’那边碰运气了,看能不能刮点油苔回来。走之前让我看着你。” 小豆子说着,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半块用脏兮兮油纸包着的、黑乎乎的东西,递到陈岩面前。“喏,给你的!早上分到的藻饼!我…我偷偷藏了一半!”
那所谓的藻饼,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海腥和霉味,颜色像腐烂的海泥,质地粗糙得能磨破喉咙。但此刻,在陈岩那被“蚀骨”改造过的、如同无底洞般的饥饿感面前,这块藻饼简直散发着诱人的圣光!他胃里那只名为饥饿的怪兽又开始疯狂咆哮,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