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烤红薯的买卖尝到了甜头，王铁柱这老实巴交的汉子就像是换了个人。
以前杨老太说一，他不敢说二，凡事都是杨老太在前头领着，他在后头跟着，活像个闷嘴葫芦，锯了都未必能掉下点木屑来。
可现在，他那股子热情劲儿，简直比炉子里的火炭还要旺盛。
每日里天还没亮透，鸡刚叫头遍，王铁柱就自个儿骨碌一下从炕上爬起来了。
也不用杨老太催，他自个儿就轻手轻脚地摸到院子里，先是仔仔细细地检查那辆旧板车，生怕哪个零件松了，耽误了“大事”。
然后就是哼哧哼哧地往车上搬红薯，一袋子一袋子，码得整整齐齐，仿佛那不是土疙瘩似的红薯，而是金元宝。
煤炭也是早就备好的，分量足足的，生怕半道上灭了火。
等杨老太慢悠悠地洗漱完毕，走出屋门，往往就看到王铁柱已经把家伙什都拾掇停当，正眼巴巴地瞅着她，那模样，活像个等着主人发号施令的大黄狗。
“老婆子，你咋还没好嘞？再磨蹭，镇上那好位置就让人占了去！”
王铁柱揣着手，跺着脚，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那炉子，那锅，还有炒好的瓜子花生，都用一块旧的油布棚子盖得严严实实，生怕露了“宝贝”。
杨老太斜睨他一眼，心里暗笑。
这老东西，以前让他干点啥都跟要他命似的，现在可好，不用鞭子抽，自个儿就往前奔了。
果然是“人是铁，饭是钢，钱是胆”，这话一点不假。
“急什么急？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杨老太不紧不慢地锁上院门，“你当是赶集抢年货呢？早去晚去，那电影院门口的空地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话是这么说，杨老太的动作却也麻利了不少。
毕竟，谁跟钱过不去呢？
王家老两口这几日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村里人早就看在眼里，议论纷纷。
这年头，农民离了土地，还能捣鼓出什么花样来？
这不，刚出村口，就遇上了隔壁的张大嘴。
张大嘴是村里有名的“包打听”，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瞒不过她的耳朵，更别说王家这明晃晃的“异常”了。
“哟，杨大姐，王大哥，你们这是天天往镇上跑，干啥大买卖去啦？”
张大嘴眯着眼睛，伸长了脖子往板车上那油布棚子底下瞅，活像只觅食的母鸡。
王铁柱这人老实，嘴巴也藏不住事儿，再加上这几天赚了钱，心里正美滋滋的，听人这么一问，下意识就要把“做生意”三个字秃噜出来。
“咳！”杨老太在后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随即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吓得王铁柱把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
杨老太皮笑肉不笑地对张大嘴说：“嗨，张家妹子，瞧你说的，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干啥大买卖？这不是我家老三建业嘛，老大不小了，连个相看的姑娘都没有。我寻思着，城里人多，眼界也宽，带他爹去镇上转转，看看能不能托人给他说个媳妇。顺道……顺道捎点山货去换俩零花钱，给他攒点彩礼。唉，这年头，养儿不易，娶媳妇更难啊！不像你家，儿子有出息，儿媳妇也孝顺，享福喽！”
杨老太这话，说得是滴水不漏，还顺带着捧了张大嘴一句，让她心里舒坦，不好再追问。
她心里明镜似的，这叫“财不露白，事不张扬”。
这烤红薯的买卖刚有点起色，要是嚷嚷得全村人都知道了，保不齐明天电影院门口就多出十个八个卖红薯的。
到时候，那可真是“狼多肉少，饿死骆驼”了。
张大嘴听了，将信将疑，干笑着说：“杨大姐说的是，儿女都是债啊！那……那你们忙，我先家去了。”
说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心里还在嘀咕，王家老三那不学无术的货，能找着啥样的好姑娘？莫不是杨老太在说瞎话？
打发走了张大嘴，杨老太这才压低了声音，对着王铁柱嗔道：“你个老东西，嘴上没个把门的！差点就让你给秃噜出去了！你当这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你以为这村里人都是吃素的？咱们这生意才做了几天？你这一嚷嚷，明天保准全村人都知道咱们在镇上卖烤红薯发了小财！到时候，你看看，是来道喜的多，还是来学样儿的多？那可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杨老太一连串的数落，像机关枪似的，突突得王铁柱脑门子直冒汗。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脸上露出几分后怕的神情。
“老婆子，我……我这不是一时高兴，没过脑子嘛。”
王铁柱小声辩解，声音里带着点委屈。
“高兴？高兴就能把裤衩子都亮给人家看？”
杨老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告诉你，王铁柱，这叫‘闷声发大财’，懂不懂？以后再有人问，你就照我刚才那么说，或者干脆‘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就装糊涂’，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听见没有？”
“哎，听见了，听见了。”
王铁柱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
他现在对杨老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自家老婆子这脑子，比那诸葛亮也差不了多少。
他赶紧紧了紧盖在板车上的油布，生怕里面的“财气”泄露出去一星半点。
自那以后，无论村里人怎么旁敲侧击地打听，王铁柱都牢记杨老太的教诲，要么就是憨厚地一笑，说：“没啥，没啥，就是去镇上溜达溜达，给孩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活计。”
要么就是直接把手拢在耳边，大声问：“啊？你说啥？我这耳朵最近有点背，听不清！”
气得那些好事的婆娘媳妇直翻白眼，暗地里骂他是个“老木头疙瘩，不开窍”。
只是，王铁柱的这份开心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天，老两口照常在电影院门口支起了摊子。热乎乎的烤红薯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引得不少过路的人驻足。
杨老太的吆喝声清脆响亮，王铁柱则手脚麻利地负责添煤、翻红薯、收钱、递瓜子花生，配合得是天衣无缝。
就在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时候，王铁柱眼尖，瞅见斜对面不远处，也冒出了一个新的摊子。
那摊子也是个板车，上面也架着个炉子，炉火烧得正旺，旁边一个五十来岁，贼眉鼠眼的男人，正学着杨老太的腔调，有气无力地喊着：“烤红薯喽……又香又甜的烤红薯……”
王铁柱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他捅了捅杨老太的胳膊，压低声音，急吼吼地说：“老婆子，老婆子，你快看！那边……那边也有人卖烤红薯了！”
杨老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个生面孔在卖烤红薯，那摊子摆得有模有样，红薯个头也不小，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这不是抢咱们生意吗？！”
王铁柱急得直跺脚，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这可咋办啊？这点子是咱们先想出来的，凭啥让他也来分一杯羹？”
他看着自家摊位前原本排着队的人，有几个已经好奇地往对方摊位挪动了脚步，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
他边手忙脚乱地烤着红薯，边恶狠狠地瞪着隔壁那个新来的摊位，恨不得用眼神把对方的炉子给瞪灭了。
“老婆子，你倒是想想办法啊！这可不行啊！咱们的好买卖，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别人啊！”
王铁柱急得抓耳挠腮，声音都带了哭腔。
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煮熟的鸭子飞了”，眼看到手的钱要被人分走一半，比割他的肉还难受。
杨老太却比他镇定得多。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对面的摊子，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波澜，继续招呼着眼前的客人，声音依旧洪亮：“来来来，刚出炉的烤红薯，热乎着呢！又香又糯，甜到你心里去！还有自家炒的五香瓜子，南瓜子，保准你吃了还想吃！”
等眼前这波客人散去，杨老太才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对急得快要上火的王铁柱说：“你慌什么慌？天塌下来了，还是地陷下去了？不就是多了一个卖烤红薯的吗？至于把你吓成这样？‘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咱们的东西好，还怕没人买？”
“可是……可是他跟咱们卖一样的东西啊！人家都说‘货比三家’，万一……万一客人都跑他那儿去了，咱们……咱们不就喝西北风了？”
王铁柱还是忧心忡忡。
杨老太看着王铁柱那张愁苦的脸，叹了口气，说道：“老头子，这做买卖啊，就跟过日子一样，哪能一帆风顺？有点风吹草动就慌了神，那还做什么买卖？人家能学咱们卖烤红薯，那是人家的本事。这红薯又不是啥稀罕玩意儿，你能做，人家自然也能做。咱们还能管天管地，管着别人不拉屎放屁？”
“那……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他抢生意？”王铁柱还是不甘心。
“抢？”杨老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谁抢谁还不一定呢！咱们不能光想着堵别人的路，那是下下策。得想法子，让自己的路越走越宽，这才是正理。想要不被人轻易学了去，咱们就得……”
杨老太故意拉长了声音，卖了个关子。
王铁柱急切地追问：“就得咋样啊？老婆子，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杨老太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创新！”
“创……新？”王铁柱一愣，满脸迷茫地看着杨老太，显然没明白这两个字是啥意思，“啥叫创新啊？”
杨老太看着他那副憨样，摇了摇头，也不多解释，只是神秘一笑：“哎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啊，就等着看好戏吧！这买卖，还长着呢！”
老两口收了摊，推着板车往回走。
王铁柱心里依旧七上八下的，时不时回头看看那个抢生意的摊子，而杨老太却是一路哼着小曲儿，仿佛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