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如同刀片,刮过裸露在外的皮肤。林挽月的身影在崎岖的山林间疾掠,足尖在嶙峋的怪石、虬结的树根上轻点即走,每一次借力,身体都如同被无形的风托起,轻盈得不可思议。宽大的粗布衣袂在身后猎猎作响,裹着的蓝布头巾早已不知遗落何处,如瀑的乌黑长发在夜色中肆意飞扬。
身后,清水村那点微弱的火光和喧嚣,早已被浓墨般的黑暗与重重山峦彻底吞噬。
她不敢停歇,也无法停歇。体内那股因灵种初芽而汹涌灌注的力量,如同奔涌的江河,在她四肢百骸间咆哮冲撞,带来一种近乎失控的充盈感和……撕裂般的痛楚!这力量太庞大,太陌生!她就像驾驭着一匹脱缰的烈马,只能死死抓住缰绳,任由它带着自己狂奔,每一次飞跃都仿佛要将她的骨骼震散!
“呃!” 强行催动力量翻越一道陡峭的山脊时,胸口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丝腥甜溢上嘴角。她踉跄落地,扶住一棵粗糙的古松树干,大口喘息。汗水早已浸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因力量奔流而微微颤抖的轮廓。泥灰被汗水冲刷,露出大片惊心动魄的白皙肌肤,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山林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轰鸣。夜枭的啼叫从远处传来,更添几分凄惶。她背靠着冰冷的树干滑坐在地,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与体内躁动的力量激烈对抗。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个温润的枯黄葫芦。葫芦入手,那股奇异的联系感立刻清晰起来,传递来一种安抚的暖意,稍稍平复了她体内奔流的狂躁力量。她迫不及待地将意识沉入。
灰雾空间再次呈现。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片深沉的黑土!
那粒破壳而出的豆种嫩芽,此刻已不再是微不可察的一点翠绿!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它竟已长到了寸许高!两片饱满的、如同翡翠雕琢般的子叶完全舒展开,中间探出一根纤细却笔挺的嫩茎,茎顶,一点更加嫩绿的新芽正蓄势待发!整株幼苗笼罩在一层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翠绿色光晕之中,散发着纯粹而旺盛的生命气息!
成功了!凡种真的在息壤上发芽生长了!而且速度远超外界!
狂喜瞬间冲散了身体的疲惫和痛楚!林挽月的精神为之一振。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石槽。石槽底部那层纯净的灵液,似乎……比之前更薄了一些?是幼苗吸收了灵液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渴求”意念,从幼苗身上传递出来,直接链接到她的意识——它需要更多!更多的能量!更多的……滋养!
这意念如此纯粹,如此直接,如同初生婴儿本能的啼哭。林挽月的心神瞬间被吸引、被牵动。她毫不犹豫地将意念投向石槽,引导着灵液。
一滴!又是一滴比露珠大不了多少的纯净灵液被无形力量牵引,精准地滴落在幼苗根部那片黑土之上。
滋滋……
细微的声响再次传来。那两片子叶仿佛更加青翠欲滴,嫩茎似乎又向上窜了一丝!那股代表生命力的翠绿光晕也微微明亮了一分!幼苗传递来的“满足”和“愉悦”感,清晰地反馈到林挽月的心神之中,让她也仿佛被一股暖流包裹,精神上的疲惫都消散不少。
然而,石槽中的灵液,肉眼可见地又稀薄了一层。
林挽月的心沉了一下。灵液是有限的!以幼苗此刻恐怖的生长速度和贪婪的索取,石槽里这点灵液,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它需要新的能量来源!可这荒山野岭,去哪里找蕴含能量的东西?难道……要去猎杀野兽?用血肉精气?
这个念头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看着那株生机勃勃、翠绿喜人的幼苗,感受着它传递来的纯粹生命喜悦,实在无法将其与血腥的供养联系在一起。一定有别的办法!
就在她心神从空间退出,意识回归冰冷山林的瞬间——
“沙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透着某种规律性的摩擦声,从不远处的密林深处传来!不同于风吹树叶,更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枯枝败叶上拖行!
林挽月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她如同受惊的鹿,瞬间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缩进古松的阴影里,体内刚刚平息些许的力量再次本能地涌动起来,蓄势待发!是追兵?这么快就搜山了?还是……山中的猛兽?
她凝神细听,紧张得手心冒汗。那“沙沙”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粘滞感,空气中,似乎还隐隐飘来一丝……极其淡薄、却带着铁锈般甜腥气的味道?
血腥味!
林挽月瞳孔微缩!不是追兵!追兵不可能有如此浓重的血腥气!是……受伤的野兽?还是……人?
她攥紧了拳头,指尖冰凉。是悄悄离开,避开麻烦?还是……
就在她犹豫的刹那,那“沙沙”声骤然停止!紧接着,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微弱呻吟,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是人!而且受了重伤!
林挽月的心猛地一揪。那呻吟声极其虚弱,带着濒死的挣扎,让她无法视而不见。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和身体的疲惫,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身前的低矮灌木,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
穿过一片密集的荆棘丛,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林间的空地,月光勉强透过稀疏的树冠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地的中央,景象触目惊心!
一个穿着深青色劲装、浑身浴血的身影,正艰难地依靠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旁。他(她?)的右肩至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爪痕撕裂了衣衫,皮肉翻卷,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大片枯叶。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脸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反射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而绝望的光芒。
更让林挽月头皮发麻的是,在这重伤者身前不到三尺的地方,赫然盘踞着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藤蔓?!
不!那不是普通的藤蔓!
通体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藤蔓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鳞片般的凸起,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藤蔓的一端深深扎入泥土,另一端则如同活物般高高昂起,顶端的“头部”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如同锯齿般的尖锐獠牙!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一种阴冷、暴虐的气息,正从那血藤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那血藤似乎被重伤者流出的鲜血所吸引,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暗红色的藤身微微弓起,锯齿般的口器开合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正缓缓地、贪婪地朝着重伤者蠕动着逼近!
重伤者显然已经力竭,只能徒劳地用手臂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向后挪动,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反而更加刺激了那条嗜血妖藤!
血玉藤!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林挽月的脑海!这是她在前世某本冷僻的《荒古异植录》残页上看到的只言片语!一种只生长在古战场或大凶之地的邪异植物,以生灵精血为食,凶戾无比!其种子蕴含精纯血气,是炼制某些邪道丹药的至宝,但本身极难培育,且凶性难驯!
就在那血玉藤即将扑到重伤者身上的刹那——
“嗡!”
林挽月胸口处的枯黄葫芦,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悸动!那悸动如此强烈,如此渴望!目标,直指那条凶戾的血玉藤!或者说……是血玉藤身上某个部位!
几乎同时,林挽月体内的力量如同受到刺激的烈马,瞬间奔腾!一股强烈的、想要“吞噬”、想要“掠夺”的本能冲动,压倒了对那妖藤的恐惧!
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孽畜!滚开!”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山林中炸响!
林挽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到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尽数灌注于右掌!她没有武器,只有这只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
那只沾着泥污、却白皙如玉的手掌,此刻竟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带着一种堂皇正大、却又无比锋锐的气息,撕裂空气,狠狠地拍向那昂起的血玉藤“头部”!
血玉藤显然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锯齿口器猛地转向,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带着浓烈的腥风,如同毒鞭般狠狠抽向林挽月的手腕!速度同样快如闪电!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林挽月的手掌精准地拍在了血玉藤抽来的藤身上!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她只感觉手掌如同拍中了一块坚韧无比的生牛皮,巨大的反震力让她手臂发麻!但掌心那股淡金色的力量瞬间爆发!
“嗤啦——!”
如同热刀切入牛油!那坚韧无比、足以抵挡寻常刀剑劈砍的暗红藤身,竟被林挽月这一掌硬生生切开了大半!一股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汁液如同脓血般狂喷而出!
“嘶——!!!” 血玉藤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植物的惨嚎!断裂处疯狂地扭动、抽搐!剩下的藤身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缩回,闪电般钻入旁边的泥土之中,只留下地面一个迅速合拢的孔洞和一股浓烈的腥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被这蕴含恐怖力量的一掌吓破了胆,直接遁地逃走了!
林挽月也被这巨大的反震力震得踉跄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她看着自己微微发麻、沾染了暗红粘液的右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力量……比她想象的还要霸道!竟能徒手撕裂那凶戾妖藤!
她喘息着,目光落在地上那截被她一掌斩断、约莫尺许长的血玉藤残躯上。断口处正不断渗出恶臭的汁液,那暗红的色泽和鳞片状的表皮,触目惊心。而更让她心头剧震的是——
就在那断口附近,紧贴着藤皮内侧,赫然镶嵌着三颗东西!
三颗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如同极品鸽血红宝石般色泽的……种子!
血玉藤种!
浓郁到化不开的精纯血气,混合着一种极其暴虐、凶戾的生命本源气息,正从这三颗小小的种子上散发出来!这股气息是如此强烈,如此霸道,瞬间就勾动了林挽月体内那股奔流的力量,也让她胸口的葫芦悸动得几乎要破体而出!
无需任何信息提示!林挽月瞬间明悟——这就是葫芦渴望的!这就是息壤需要的“引子”!蕴含庞大生命能量的——灵种!
几乎是本能地,她强忍着那粘液带来的恶心感,弯腰迅速将三颗血玉藤种从那截残藤上抠了下来!种子入手温润,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灼热感,仿佛握住了三颗浓缩的、跳动的血核!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种子的刹那——
“噗!”
倚在岩石旁的重伤者,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鲜血染红了身下的落叶。
林挽月心头一跳,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她警惕地看了一眼血玉藤消失的地面,确认那妖物真的遁走了,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重伤者。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对方的脸。是个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宇间带着一股江湖人特有的英气和干练,即使此刻满脸血污昏迷不醒,也难掩其清秀的轮廓。深青色的劲装样式简洁利落,布料似乎不普通,但此刻已被鲜血浸透。她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救?还是不救?
林挽月看着女子惨烈的伤势,眉头紧锁。萍水相逢,自身难保,带着这样一个重伤号,无疑是巨大的累赘和风险。而且,这女子来历不明,看衣着气质,绝非寻常村妇,极有可能是江湖中人……麻烦的代名词。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那三颗温润灼热的血玉藤种。葫芦的悸动和息壤的渴求是如此清晰。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的地方,立刻尝试种植这灵种!这关系到她未来的立身之本!
她咬了咬牙,狠下心肠,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目光扫过女子腰间——那里悬挂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造型古朴的令牌。令牌上,用古篆清晰地刻着一个字:
【镖】
旁边,还有两个小字:【长风】
长风镖局?
林挽月脚步猛地顿住!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原主林晚那属于穷书生的、极其有限的记忆碎片中,有过极其模糊的印象?好像是一个……在江湖上颇有名声、走南闯北的大镖局?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江湖!镖局!走南闯北!信息!出路!
这重伤的女子,或许……是她接触那个更广阔、更危险、但也可能蕴藏着“灵力”与“灵种”线索的江湖世界的……跳板?
她再次低头,看着女子惨白的脸和那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救活她,风险巨大。但任由她死在这里……或许就错过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契机。
胸口的葫芦依旧在灼热地悸动,催促着她手中的灵种。
林挽月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山风灌入肺腑。她做出了决定。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女子恐怖的伤口,探了探她的鼻息。极其微弱,但尚存一丝。她迅速从怀中掏出葫芦,犹豫了一下,还是拔开塞子(她发现葫芦口可以意念控制开合),将葫芦口对准女子苍白的嘴唇。
一滴!仅仅一滴纯净的灵液,缓缓滴入女子口中。
这是她目前能拿出的、最珍贵的“救命药”。灵液入喉,女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吞咽声,惨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呼吸也稍稍平稳了一点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吊住了最后一口气,距离真正救活,还差得远。
林挽月不再犹豫。她迅速从女子破烂的衣衫上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简单粗暴地捆扎住她流血最凶的几处伤口,勉强止住血。然后,她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不远处山壁下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黑黢黢的洞口。
她咬紧牙关,调动起体内残存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女子背起。女子比她高些,身体因为习武而颇为结实,背起来并不轻松。血腥气和女子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合在一起,冲入鼻腔。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女子,朝着那个山洞艰难走去。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既要小心不触碰女子的伤口,又要提防可能存在的危险。手中的三颗血玉藤种,如同烧红的炭块,灼烫着她的掌心,也灼烫着她对未来的渴望与不安。
山洞不深,里面还算干燥,散落着一些枯枝和野兽的骸骨。林挽月将女子小心地放在一处相对平坦的角落。看着女子依旧惨白的脸色,她叹了口气,又从葫芦里滴出一滴灵液喂给她。这已经是极限了,石槽里的灵液本就不多,还要留着种植灵种。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洞口,用一些枯枝和石块简单遮掩了一下洞口。然后,她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疲惫如同山崩海啸般席卷而来。
但她不能休息。
她摊开手掌,三颗如同血色宝石般的血玉藤种,在洞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下,散发着妖异而诱人的光泽。那股凶戾而磅礴的生命气息,让她体内的力量再次隐隐躁动。
她拿出枯黄的葫芦,紧紧握住。
是时候了!
她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葫芦,意识再次降临那片灰雾缭绕的空间。
这一次,她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渴望,牢牢锁定手中那三颗血玉藤种,然后,如同朝圣般,将它们的存在,虔诚地“献祭”向那片深沉如墨玉的息壤!
【接纳它们!生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