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裹挟着碎冰碴如钢针般抽打在蒲津关的瞭望塔上,牛皮包裹的瞭望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房玄龄裹紧狐裘,指节叩在结满霜花的城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远处突厥营地中连绵十里的狼旗在暮色中翻涌,恰似一片吞噬天光的黑色怒涛,将黄河水都染成了诡异的暗紫色。
“报——!”传令兵撞开城楼木门时,甲胄缝隙里渗出的血水瞬间在青砖上凝结成冰碴,“突厥二世亲率精锐骑兵,已在龙门渡口集结!三百艘羊皮筏子正在组装!”
魏征手中的青铜镇纸“当啷”坠地,舆图上黄河弯道处的朱砂标记被震得模糊。
老臣苍劲的手指划过地图,喉结艰难地滚动:“此处河道最窄处不足百步,若他们趁夜……”
话音未落,西北方突然炸开刺目红光,紧接着是闷雷般的号角声。
房玄龄瞳孔骤缩,只见对岸沙尘如黄龙腾空,无数黑点裹挟着铁蹄声碾碎冰河,突厥二世的狼头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狼髀石坠饰折射的冷光竟比漫天星斗还要夺目。
“放箭!”
守将的嘶吼被朔风撕成碎片。万支羽箭划破夜空,却在距离敌阵十丈处纷纷坠落——那些战马的四蹄竟裹着厚厚的毛毡,踏在冰面上悄无声息。
更令人胆寒的是,突厥军阵中缓缓推出数十架黑铁塔般的抛石机,绞盘转动的吱呀声里,房玄龄突然抓住魏征手腕:“是回回炮!看那铸铁炮身,定是王珪勾结西域匠人所造!”
破空声撕裂夜幕,第一枚磨盘大的青石撞在女墙上。砖石崩裂的脆响中,房玄龄被气浪掀翻在地,口中满是铁锈味。
他挣扎着抬头,只见城头燃起冲天大火,火光照亮了对岸马上青年的面容——突厥二世身着镶金狼皮大氅,额间狼髀石随着动作轻晃,弯刀上镶嵌的红宝石在火光中宛如滴血。
“房玄龄!”突厥二世的声音裹着冰碴直刺耳膜,“听说你是大唐第一谋士?”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精壮胸膛上狰狞的狼形刺青,“可敢与我赌一局?”
老宰相按住腰间震动的算筹袋,掌心沁出的血珠在竹筹上晕开暗红。
他望着对方眼中跳动的狂热,突然想起密探呈递的卷宗:这草原新王十二岁手刃仇敌,十八岁统一九部,却在每次胜利后沉溺酒色三日。
“如何赌?”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三日之后,我在河东摆下阵势。”
突厥二世的马鞭突然指向东南方的秃山,“若你能破我军阵,我便退兵三百里。但若输了……”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瞳孔因兴奋而放大,“把你们大唐最漂亮的公主献给我当王妃!”
说罢纵声长笑,笑声惊起漫天寒鸦,黑压压的羽翼遮蔽了半边残月。
当夜的唐军大帐内,牛油烛火在狂风中剧烈摇曳,将沙盘上的黑豆阵影投射在帐顶,宛如无数蠕动的蝼蚁。
老将李雪松布满老茧的手指颤抖着抚过代表突厥中军的红珠:“这是失传百年的’天狼噬月阵’。”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当年我祖父就是死在这阵中,此阵以中军为狼头,两翼如獠牙,一旦被缠住,便是万劫不复……”
房玄龄凝视着沙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算筹。竹制的触感突然化作那日在掖庭宫捡到的丝绸帕子——刘慈善书童藏匿证据时,不慎遗落的贵族女子绣品。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型,他抓起一把黄豆撒在河东谷地:“雪松将军,你率三千骑兵佯攻左翼!”
算筹重重拍在东侧山口,“玄成,烦请你连夜前往并州,调遣陌刀营埋伏在西侧山谷。记住,一定要等信号!”
魏征突然抓住他手腕:“玄龄!那可是三万陌刀兵,是陛下最后的底牌!””
“突厥二世虽为不世枭雄,却有致命弱点。”
房玄龄展开一卷泛黄的《西域风物志》,烛火照亮其中关于草原习俗的记载,“好色之人,必为色所困……”
他望向帐外呼啸的风雪,想起密探描述的场景:突厥二世攻破甘州后,将城主府改造成奢靡行宫,七日七夜未出房门。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突厥大帐内,鎏金兽炉中焚着昂贵的安息香。
突厥二世斜倚在虎皮褥子上,把玩着从唐军手中缴获的羊脂玉镯。当亲卫禀报“唐军送来求和礼”时,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却在掀开帐帘的刹那瞳孔骤缩——二十辆雕花马车铺满波斯锦缎。
西域进贡的孔雀金线在烛光下流转,最中央的锦缎缓缓展开,露出蜷缩其中的美貌女子。
舞姬蛾眉微蹙,广袖轻扬间如弱柳扶风:“大汗若喜欢,这些都是您的。”她的声音比葡萄美酒还要甜腻,“只是我家将军说,明日阵前……”
“明日?”突厥二世的弯刀挑开她的面纱,刀刃却突然停在半空。
眼前女子的容貌竟与他梦中的神女有七分相似,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突然将人搂入怀中,麝香混着酒香扑面而来:“告诉房玄龄,本汗要在战场上,看着他跪地求饶!”
三日后的河东旷野,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古战场。
突厥二世骑着雪白的汗血宝马立于阵前,望着唐军摆出看似杂乱无章的阵型,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
他身后三万骑兵组成的“天狼阵”森然无声,却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压。
“咚——”第一声战鼓如闷雷滚过天际。突厥骑兵开始缓缓移动,马蹄声由缓至急,渐渐化作令人胆寒的轰鸣。
就在这时,西侧山谷突然腾起冲天狼烟,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
李雪松率领的骑兵如离弦之箭冲向敌阵左翼,陌刀营的黑色身影也从浓雾中浮现,寒光闪烁的长刀在阳光下泛着幽蓝。
“变阵!”突厥二世怒吼着抽出弯刀,却惊恐地发现,那些本该冲锋在前的精锐骑兵此刻脚步虚浮,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昨夜的奢靡狂欢早已抽干了他们的力气,在唐军训练有素的攻势下,竟毫无还手之力。
“中计了!”突厥二世的狼头纛旗被流矢射落,他望着远处镇定指挥的房玄龄,终于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风沙卷起时,他仿佛又看到父亲临终前的场景——那把刺入父亲胸膛的唐横刀,此刻竟与房玄龄手中的算筹重叠。
“撤军!快……撤军!”沙哑的嘶吼响起,突厥大军如潮水般退去。
房玄龄望着远去的狼旗,手中算筹已被汗水浸得发胀。
这场胜利来得太过惊险,而他知道,右相王珪和李承乾绝不会善罢甘休。
夜色渐浓,他望向长安方向,那里的宫墙内,比这战场更凶险的权谋旋涡正在悄然成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