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色如同浸透墨汁的宣纸,浓稠得化不开。
房玄龄提着鎏金灯笼,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上缓缓前行。
灯笼上精美的蟠龙纹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将他的影子割裂成无数碎片,凌乱地投映在斑驳的坊墙上,宛如一盘被搅乱的棋局,每一片碎影都藏着未知的谜题。
自早朝领命彻查漕运已过去三日,案头堆积如山的密报却似愈烧愈旺的野火,非但没有指引他找到真相,反而将线索引向更深的黑暗之中。
“相爷,漕运使的尸身找到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街角阴影处传来,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
房玄龄猛地转身,只见暗卫从黑暗中现身,神色凝重。
顺着暗卫手指的方向望去,漕运使的尸体蜷缩在排水沟里,姿态扭曲而怪异,十指深深抠进泥土,仿佛在死前曾奋力挣扎,想要抓住最后一丝生机。
月光如霜,洒在死者脖颈处那道狰狞的勒痕上,青紫的淤痕中竟夹杂着金线织物的碎屑——那是太子府侍卫服饰特有的纹样,如同一个醒目的标记,将矛头直指东宫。
房玄龄缓步上前,蹲下身,动作轻柔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的指尖抚过死者紧握的拳头,感受到那僵硬的触感。
“去查太子府这几日的出入记录。”
他头也不回地向暗卫吩咐道,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在掰开死者手指的瞬间,半枚玉珏从指缝间滑落,温润的羊脂白玉上刻着缠枝莲纹,与东市查获的官银纹样如出一辙。
这一刻,房玄龄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三年前,太宗皇帝将同样纹样的玉珏赐予李承乾时,脸上洋溢着慈父的笑容,语气中满是期许:“这是朕为你准备的大婚信物。”
而如今,这象征着皇室荣耀的玉珏却沾染着鲜血,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恍若一柄刺向皇室尊严的匕首,刺痛着他的双眼。
与此同时,东宫深处的密室里,机关启动的轰鸣声打破了寂静。
李承乾伫立在密室中央,凝视着墙上悬挂的《山河社稷图》,烛火摇曳,将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宛如一幅充满神秘色彩的画卷。
“房玄龄查到漕运使的尸体了。”严庄跪伏在地,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手中捧着新截获的密信,“不过卑职已命人将他书房的账本调换,那些记载着盐铁走私的账册……”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承乾突然暴怒,挥袖扫落案上的青瓷茶盏。
“砰”的一声巨响,茶盏碎裂,瓷片飞溅,在地上划出一道道锋利的伤痕。
“蠢货!房玄龄岂会只盯着账本?”李承乾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立即传讯岭南盐商,让他们咬死与封德彝有关!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他身上!”
他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也透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
平康坊深处的地下赌场,充斥着骰子撞击青瓷碗的嘈杂声响,夹杂着人们的欢呼与咒骂,仿佛一个混乱的江湖。
右相萧瑀的幕僚戴着青铜鬼面,在昏暗的灯光下,将一锭官银重重地拍在赌桌上,金属与桌面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告诉你们东家,房玄龄的人正在彻查运河支流。”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警告的意味,“不过萧相说了,若能在漕船底舱动点手脚……”
他的话还未说完,屋顶的瓦片突然发出碎裂的声响,一支弩箭如流星般划破空气,擦着庄家的耳际钉入桌面,箭尾系着的布条在风中飘动,上面写着:玩火者,必自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赌场瞬间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恐惧在空气中蔓延。
三日后的政事堂,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室内,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氛围。
房玄龄将染血的玉珏掷在杜如晦面前,玉珏与桌面撞击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烛光下,玉珏上的纹路与案头密报上的太子府印鉴严丝合缝,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惊人的秘密。
“如晦,你看这纹路。”
房玄龄展开漕运使书房搜出的残页,墨迹未干的字迹写着:“三月十五,太子府……”
却突然被人用朱砂粗暴地划去,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此人死前分明在记录重要线索,却被杀人灭口。”
他的声音中带着愤怒与惋惜,眼神坚定地望向杜如晦。
杜如晦咳嗽着饮下汤药,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他望着残页,语气中带着担忧:“可仅凭这些,如何向陛下禀明?太子毕竟……是储君啊。”
“所以需要确凿证据。”房玄龄望向窗外初升的朝阳,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他将一张泛黄的漕运图铺展开来,图上运河支流被红笔圈出七处,每处标记旁都画着小小的骷髅头,仿佛在警示着这些地方的危险与隐秘,“这些地方看似普通码头,实则是盐铁走私的中转站。若能找到押运文书……”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秦叔宝浑身浴血,撞开房门冲了进来。
“相爷!漕运码头起火,所有漕船……”
他气喘吁吁,脸上带着焦急与疲惫,话音未落,房玄龄已经快步冲向门外。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冲天的火光将长安城映照得宛如白昼,浓烟滚滚,遮蔽了星空。
房玄龄站在焦黑的船骸前,脚下踩着满地破碎的琉璃瓦碎片,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弯腰拾起半截未燃尽的账本,残页上“太子私库”四个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突然,一阵风过,将纸片卷向夜空,看着漫天飞舞的灰烬,他想起昨夜杜如晦的警告:“玄龄,这把火,怕是有人故意要烧尽所有罪证。”
心中的怒火与不甘愈发浓烈。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湿透的小吏从江水中挣扎着爬出,怀中死死护着油纸包,仿佛那是他的生命。
“相爷……漕船沉没前,我在底舱发现这个……”
他喘着粗气,声音中带着激动与恐惧。房玄龄急忙展开油纸,竟是岭南盐商与东宫往来的密信,信尾盖着的朱砂印,正是太子专用的“监国之宝”。
这一刻,房玄龄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既有终于找到关键证据的欣喜,又有对即将面临局面的担忧。
忽听得身后传来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敲击在心头。
房玄龄缓缓转身,只见太子李承乾身着戎装,威风凛凛地带着三百玄甲军将码头团团围住。
李承乾腰间悬挂的玉珏在火光中闪烁,与死者手中的碎片遥相呼应,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房相深夜查案,辛苦了。”
李承乾笑着抚过腰间佩剑,鎏金剑鞘上的蟠龙纹吞吐着红芒,笑容中却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不过本太子听说,有人在漕运一事上,想往本宫身上泼脏水?”
他身后的玄甲军同时按剑,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房玄龄将密信收入袖中,挺直脊背,迎着太子眼中跳动的火光,目光坚定而沉稳。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在御书房捧着《贞观政要》认真研读的少年,那时的李承乾眼中充满对治国安邦的向往与憧憬。
“太子殿下,有些真相,终究是藏不住的。”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江风突然转向,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的降临。
李承乾的笑容渐渐凝固,他死死盯着房玄龄袖中若隐若现的密信,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很快被狠厉所取代。
突然,他仰天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丝疯狂与不甘:“好个房玄龄!既然如此,咱们明日早朝,当着父皇的面,好好说道说道!”
说罢,他大手一挥,玄甲军踏着整齐的步伐离去,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却盖不住远处传来的更夫梆子声——
那声音穿过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惊起无数寒鸦,在火光冲天的夜空盘旋,宛如一幅不祥的画卷,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朝堂风暴,奏响了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