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不是这样的。
我家很穷，爹娘偏又生了很多孩子，那么多张嘴要吃饭，于是家里就越发穷苦了。
善良与大方是很贵的东西，不属于我们这种穷人。
从我会走路开始，就必须帮着家里干活。
我七岁时，怀里必须时常揣着一块磨得很光滑的石头做武器。
因为当我外出干活时，很可能会有双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时刻准备找机会将我拖进草丛，撕碎我的衣服。
我要带着弟弟妹妹和村里的孩子们打一架，才能抢到去山上摘野菜的权利，如果运气好，还可能捡到几个鸟蛋。
过去的每一天，我都要全力以赴地挣扎才能活下去。
可我何时变得这么胆怯了？
或许是因为死亡的威力确实恐怖吧。
我竟然会躲在屋里闭门不出，捂着耳朵不去听外面血淋淋的惨叫。
那是不对的。
我和医生都犯了错，既然要向医生赎罪，我该替他纠正这个错误才行。
少爷打断了我的四肢。
他很仔细地将我剥皮拆骨，认真地观察我脸上的神情。
我冷汗连连，咬着牙没吭声，不想那么轻易如他的意。
可恶，医生的笔记里可没说过，他吃的人越多就越强。
那我又该怎样拉近与他的差距？难道我也要用人命去堆吗？
满院都是铁锈味的血气，倒在地上的仆人大多已经没了呼吸。
阿琴还在远处喘气，她的手脚也被打断了，却没有得到个痛快，也许是少爷猜到她是我的共谋了。
我还以为他会问我怎么串联起这么多仆人，结果他看起来漠不关心，满脑子好像只有惩罚我这一件事。
就希望我能争点气，多拖延一点时间，阿萩很快……很快就回来了。
我痛得意识都模糊不清了，隐约看见少爷的嘴巴动了几下，像是对我说话。
他说什么？
我的身体慢慢复原，脑子里也闪过他说的话。
哦，他在问我为什么？
这个问题，有一点好笑呢。
我努力地呼吸，让自己努力适应这种痛苦，攒足了力气才慢慢开口：“因为……你……很……讨厌。”
发现少爷居然有一点喜欢我时，我是很吃惊的，并且真心认为他不正常。
因为他竟然没发现我很讨厌他。
所有服侍他的人都是怀着这种憎恶的心情，在每日都有可能丧命的恐惧里，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我为什么那么努力讨好他，也只不过是为了让我自己更容易活下去，顺便也为了我梦想中的小房子再拼搏一下。
可他一刀就毁了我的梦，也把我拖进了这个漆黑的世界里。
虽然我的良心有的也不太多，但我也懂得杀人偿命的道理。
就算躲起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办法解脱。
那么，我只能想办法杀了他。
鼓动仆人们与我合作不难，难道少爷以为会有什么人真心实意地为他工作吗？
大家原本就因为他会随机杀人而胆战心惊，现在我告诉他们，少爷是个吃人的怪物，每晚都会出去吃掉一个人。
这些仆人的出身都不怎么好，他们的家人或许是城里的普通居民，又或是城外的农民，谁知道哪一天就会成为少爷选中的目标呢？
所以他们选择了与我合谋。
因为我这句话，他的脸上闪过凶暴的表情，连青筋也爆了出来，看起来可怕极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称心如意？”他轻声细语地说，“你想要个解脱……没那么容易。”
他的手指戳进我的喉咙，我抽搐了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涌进我的身体。
是他的血。
一想到他吃过那么多人养出来的血钻进我的身体，我就止不住反感地想要呕吐，可偏偏喉咙被他握住了。
我挣扎了一下，忽然感觉从未有过的饥渴洗刷过我的脑海。
这满院的血腥在我的感官中变成了一种美食的讯号。
他松开了手，轻蔑地看我匍匐在地上，把阿琴扔到我面前来，用一种可恶的语气说：
“吃吧。”
濒死的阿琴闻起来美味极了，假如咬一口，一定是我从没尝过的珍馐吧。
我手脚并用，缓慢地朝她爬过去，感觉喉咙里发痒，有尖尖的犬齿长出来，渴望咬食新鲜的血肉。
呼——呼——
我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剧烈又清晰，那双长出尖长指甲的手慢慢向阿琴抓过去。
少爷站在不远处，他的目光一直聚集在我背上，似乎等着欣赏我接下来的丑态。
我颤抖地抓住阿琴的胳膊，舔了一下嘴唇，把她的手往嘴边递。
这时院外传来了骚动，数不尽的火把伴着脚步声，急促地朝这边赶过来。
少爷皱眉朝院口看过去。
他注意力分散的那刻，我全力以赴地扑过去，尖长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脸，留下四道深刻的伤痕。
他捂住脸回头，暴怒得几乎要立刻把我撕碎。
但下一刻就传来一道呵斥声：“住手——”
少爷的动作一顿，借着衣袖遮掩，他脸上的伤口飞速愈合了。
我下一击本想直接刺穿他的胸口，但身强体壮的力士飞扑过来按倒了我，死死压着我的四肢。
我听见当主惊慌又关切地走向他唯一的独子，查看他的身体是否无恙，又问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少爷指着我，说这一年多来城中发生的事都是我做的，我是一个会吃人的怪物。
我被人按在地上，努力地抑制自己吃人的欲望，这满地的死伤以及面目狰狞的模样就是我最好的罪证。
啧，他运气可真好，真会拿捏时机。
明明我让阿萩去求城里的阴阳师过来，但他们在我和少爷之间，还是选择了相信少爷，没有给我辩解的余地。
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在被拖走前，我努力在人群中寻找阿萩的身影，没有看见她，希望她没有像我一样被这帮家伙抓起来。
彻底陷入昏迷前，感觉有人粗暴地往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我的牙齿磕在上面，传来一阵发麻的疼痛。
那之后发生的事我就不知晓了。
等我再度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昏暗狭小的牢笼里。
三面都是石壁，有铁链从山岩中延伸出来，锁住了我的四肢，仅能让我够到那扇铁制的栏杆门口。
外面没有人，我眯着眼睛去观察，感觉自己似乎被关到了深山里。
我听说贵人们在深山中建过特殊的囚室，用来惩罚那些极度惹他们不快的罪人，要他们在压抑的黑暗中痛苦死去。
没有直接给我个痛快，大概是少爷的主意吧。
也不知道我会被关在这里多久。
我只知道从来没有人踏入过这个地方。
一个月、一年、五年……
很多年过去，我仍然被关在此处，像被所有人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