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闷热得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老旧风扇在客厅角落里徒劳地旋转着，发出嗡嗡的噪音，搅动的空气依旧粘稠沉重，带着暑气的余威。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林默毫无血色的脸上，那个数字——518——像烙印一样刻在视网膜上。刚过一本线。不高不低，不上不下，和他的人生一样，卡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没有预想中的捶胸顿足，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林默只是麻木地看着屏幕，仿佛那串数字属于别人。他佝偂着背，左手死死抵住右下腹，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汇聚成流，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这不是热的汗，是疼的。
那痛，如跗骨之蛆，从高二某个寻常的午后开始，就再未离开过他。起初是隐隐的、游移不定的钝痛，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搅动。他以为是肠胃炎，吃了药，忍了几天。然而疼痛非但没消失，反而像藤蔓般扎根蔓延，逐渐演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持续不断的折磨。它不再局限于腹部，而是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中疯狂地穿刺、搅动；又像是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骨骼，一圈圈收紧，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和阴寒。
回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闪回）** 高三（三）班的物理课上，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地讲解着电磁感应。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中浮尘飞舞。林默坐在靠窗的位置，脸色煞白如纸，牙关紧咬，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滴落在摊开的习题卷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同桌陈涛投来担忧又夹杂着些许不耐的目光，悄悄推过来一张纸巾。林默没接，只是把身体蜷缩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另一种痛感来转移注意力。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闪回）** 市第一医院消化内科诊室。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专家皱着眉，手指在一沓厚厚的检查报告单上无意识地敲击着。CT、MRI、胃镜、肠镜、血液生化、神经传导……厚厚一摞，报告单上清一色的“未见明显异常”或“指标在正常范围内”。医生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小伙子，你这些检查结果，确实看不出什么器质性病变啊。各项指标都挺正常的。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高三嘛，难免的。或者……你要不要去心理科看看？有时候焦虑也会引起躯体化症状。” 母亲王秀兰站在一旁，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无助，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闪回）** 深夜。狭窄的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台灯。林默像一只煮熟的虾米，蜷缩在单人床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他用枕头死死抵住腹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不成调的呻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窗外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正好落在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映出额角暴起的青筋和眼角生理性溢出的泪水。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只有他承受这种无休无止的折磨？
“咔哒。”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将林默从痛苦的回忆中拽回现实。母亲王秀兰下班回来了。她放下包，看到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成绩，又看了看儿子惨白的脸色和抵着腹部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声音疲惫：“先吃饭吧…身体要紧。” 饭桌上，父亲林建国沉默地扒着饭，偶尔抬眼看看儿子，眉头紧锁，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林默却食不知味，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吞咽着刀片，牵动着敏感的痛觉神经。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他匆匆扒了几口饭，低声说了句“我吃饱了”，便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那个狭小的房间。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林默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黑暗中，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他蜷起身体，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剧痛，是他最熟悉、也最憎恨的“伙伴”。它像一个无形的牢笼，将他困在绝望的深渊里，看不见一丝光亮。高考失利，前途迷茫，在这无休止的痛苦面前，似乎都显得无足轻重了。疼痛，是他生命中最沉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