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的尾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硬生生给塞回了行李箱。付译峰和王可心这对新鲜出炉的夫妻,脚底板还沾着异国土地的细沙呢,人已经要重新踏上祖国坚实、且带着点熟悉的汽车尾气味儿的水泥地。
付译峰拖着两个硕大无比、塞得如同即将炸裂的旅行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王可心后面挪进机场。感觉自己活像一头被命运套上沉重枷锁的骆驼。他望着前头王可心那轻快得有点过分的背影,忍不住嘟囔:“我说媳妇儿,这蜜月,怎么跟抢银行得手后的逃亡路线似的?也太仓促了点吧!”
王可心闻言,脚下生风的速度丝毫未减,只回头丢给他一个混合着疲惫与不容置疑的眼神:“付译峰,清醒点!我的婚假,拢共就十八天半!掐头去尾,路上刨去,咱这已经是极限操作了。后天,对,就是后天一早,妇联办公室的打卡机可不会对我网开一面!”她扬了扬手腕上那块精巧的腕表,仿佛那是不可违逆的军令状,“快走吧,别再误了登机时间,我们这种小小公务员可比不了您老人家这自由身呐!” 付译峰被这几句话整的没词儿了,赶紧加快脚步,追赶两手空空啥也没拿的王可。
两人像两颗被强力弹弓射出的疲惫弹丸,直接从机场弹射回了市里那间,尚飘散着崭新家具与喜糖甜香的婚房。连箱子都来不及完全摊开,只从里面刨出几个包装得花花绿绿、带着遥远国度阳光味道的礼品盒。剩下的全部拿上。
当风尘仆仆的小两口终于踩着八屋熟悉的水泥路,站在付家那气派庄重的院门前时,夕阳正把付家大院的影子拉得老长。付译峰的爸爸正背着手,像尊门神似的在院子里踱他那标志性的四方步,眉头习惯性地蹙着,仿佛在思考宇宙的终极难题。付妈妈则像个灵敏的雷达,第一个捕捉到了门口的动静,手里的菜叶子都来不及放下,就惊喜地喊了出来:“哎哟!回来了回来了!咱儿子他们回来了。”
这 一嗓子,如同往平静的池塘里扔了块大石头。付爸猛地刹住脚步,那绷紧的下颌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软化下来,嘴角甚至极其罕见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虽然弧度微小得如同蜻蜓点水。付妈妈已经像阵小旋风似的刮到了门口,一手拉住王可心,一手就去摸付译峰的脸颊:“瞧瞧,瞧瞧!这脸都瘦了!是不是没休息好哇?付妈妈开儿子玩笑。王心可笑而不语,但积极用点头表示赞同。付妈妈理解的哈哈笑着。付译峰被逗的不好意思的抿嘴乐了
付译峰一边躲闪着母亲那沾着泥土和青菜汁的“爱抚”,一边赶紧把手里几个沉甸甸的袋子往前递:“妈,爸!别光看人瘦没瘦啊,看看这个!正宗瑞士军刀!爸您念叨好几年那个!”他又举起另一个盒子,“还有妈您最爱的法国香水,香榭丽舍大街专卖店买的!
付爸爸的目光精准地黏在了那装军刀的盒子上,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介于“嗯”和“哼”之间的满意气音,矜持地伸出手接了过去,手指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摩挲着那硬实的包装盒棱角。付妈妈则惊喜地“哎哟”一声,接过那精致的香水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凑近瓶口深深一嗅,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欢快的射线:“香!真香!还是我儿媳妇儿懂我!”她一把将王可心搂在怀里,“比你爸强一万倍!他啊,就知道给我买‘实惠’的,去年我过生日,给我买了一大把假玫瑰花,说省的真花儿放几天就谢了!”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眼睛爱惜又怒其不争的白了旁边正低头研究军刀的老伴一眼。
付爸爸正全神贯注地试图用指甲抠开那过分严密的军刀包装,闻言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回敬:“假玫瑰花怎么了,经久耐用!还不用你天天换水,光剩省事儿了,再说,那不也摆了好长时间吗? “行了,行了,死老头子,我说不过你,你有理行了吧,”一转头,对可心悄声说“榆木疙瘩不开窍!”付译峰这时,举起另一个袋子说“爸,妈,还有呢!给爸带了条意大利真皮皮带!妈,这是您点名要的羊毛披肩,苏格兰的,又软又暖和!”我和可心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这种款式和牌子的呢!”付译峰忙着替王可心邀功。果然,付妈妈摸着那柔软厚实的羊毛披肩,眉开眼笑,对着王可心笑的更加慈祥了。付爸爸虽然嘴上依旧只蹦出个“嗯”,但接过皮带时,指腹在那光滑的皮面上来回蹭了好几下,眼神里的满意是藏也藏不住的。
虽然,付译峰是搞旅行社的,也经常给他们往回带各种东西,但这次不一样呢,这里有儿媳妇儿的一份心意,一份孝心在呢。肯定比以往要开心的多。
晚 饭自然是极其丰盛的“接风宴”,桌上堆满了付译峰和王可心从小吃到大的、带着浓烈烟火气的家乡菜。
付妈妈的筷子像长了眼睛,精准地将红烧肉的精华部分、炖鸡的鸡腿,源源不断地夹到王可心碗里,堆得冒尖。“可心啊,多吃点!补补!你看你跟着小峰出去跑这一圈,小脸都尖了!”付妈妈心疼得不行,又夹了一大块油亮的蹄膀肉过去,“这结了婚啊,身子骨最重要!得壮实点!是不是?”她说着,眼神在王可心平坦的小腹上意味深长地溜了一圈。
王可心看着碗里那摇摇欲坠的肉山,哭笑不得,求助似的看向付译峰。付译峰正埋头对付一块难啃的骨头,接收到信号,赶紧抬头,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妈!您这夹菜的手艺快赶上建筑队砌墙了!再堆,可心这碗都要成珠穆朗玛峰了!咱慢慢吃,成不?” 他伸出筷子,试图从王可心碗里“抢险”转移一部分肉到自己碗里
“去 去去!没你的事!”付妈妈一巴掌拍开儿子的筷子,继续她的“填山造海”工程,“可心在妇联,工作多辛苦!营养必须跟上!小峰,不是妈说你,你得多照顾可心,别一天到晚就知道傻乐呵!这成家了,下一步……” 她顿了顿,那未尽之意像只悬在半空、嗡嗡作响的蚊子,在饭桌上萦绕不去。
付爸爸此时难得地放下了他那把刚拆封、正爱不释手反复开合的瑞士军刀,清了清嗓子,目光在儿子和儿媳之间严肃地扫了个来回,声音低沉有力:“嗯。小峰,你妈说得在理。男人,成了家,就得有担当。工作要上进,家庭更要顾好。该考虑的事情,要提上日程。”
他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每个音节都精准地敲在“催生”的鼓点上。付译峰被这混合双打弄得也不知说啥,其实,他都二十八岁了,能不想早点儿有宝宝吗,可是,这才结婚这么点儿时间,能怀孕那么快吗?
他也不自觉的看了看王可心的肚子。傻笑了起来。王可心则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对付家二老甜甜地说:“爸,妈,你们放心,工作生活,我们心里都有数呢。而且,我们也计划要孩子呢!” 那笑容,是妇联调解家庭矛盾时练就的标准模板,既安抚了公婆,又巧妙地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防火墙,暂时将那些“下一步”的期许挡在了外面。
碗筷还没收利索,付妈妈催他俩赶紧去隔离娘家看看。
王可心站起身,感激婆母妈的理解。对付译峰说:“走吧,付译峰,回我家看看我爸我妈去。” 付译峰答应着”好,好、好,马上走,叔叔阿姨一定也想你了,噢,应该叫爸爸,妈妈”。付妈妈也纠正说“再别叫叔叔阿姨了,得叫爸爸妈妈了。”
“叫啥没关系,以前叫二十多年了,冷丁的改肯定会叫不顺嘴的,慢慢来吧,这个不着急。”王可心笑着拍了他一下,动作麻利地拎起给娘家准备的礼物袋,“ 走吧,我爸我妈指定盼我回去呢。
果 然,两人前脚刚踏进隔壁王家那收拾得纤尘不染的小院,后脚王可心她妈那带着惊喜和一丝丝嗔怪的声音传来:“哎哟喂!我的老闺女,想没想妈妈呀?妈都想你们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香风似的卷到了门口。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新换的绛紫色绸缎上衣衬得气色极好,脸上带着刻意放大的“委屈”表情,一把就将女儿搂进了怀里。
王可心熟练地承受着母亲的热情拥抱,一边把手里几个精致的袋子往她怀里塞:“妈!咋能不想你们呐,因为想你们,才快点儿回来了呀!看,这是巴黎老佛爷买的香水!还有意大利真丝围巾!爸,这是给您带的古巴顶级雪茄,还有瑞士的机械表!” 可心妈妈的注意力瞬间被那印着法文logo的香水瓶和流光溢彩的真丝围巾吸引,脸上那点佯装的委屈立刻烟消云散,化作了灿烂的惊喜:“哎哟!闺女!咋乱花钱哪,这东西老贵了,浪费这钱干啥呀?” 一边说一边拿起围巾就往脖子上比划,对着堂屋墙上那面擦得锃亮的镜子左顾右盼,“瞧瞧这颜色,多正!这料子,滑得跟牛奶似的!这可是好东西呀!”她眼风得意地瞟向刚从里屋踱出来的老伴儿。可心爸因为知道今天她们从日本回来,从市里回八屋,所以今天都没有出车,在家等她们呢。
他正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女儿递过来的那盒包装考究的雪茄,闻言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笑道:“你看,你妈戴上漂亮年轻好几岁哦!”
“得了吧你!”可心妈立刻表示夸的不实有虚夸成份,一边美滋滋地抚摸着丝滑的围巾,带着点小得意,带点儿小开心。这围巾,到十月份戴去学校,那多有面儿,自己这些年,还没舍得买过这种好东西呢,还是生女儿好哇,这辈子还有这机会戴这高档的丝巾!她越想越美滋滋儿。
王爸爸 小心翼翼地拆开雪茄盒的包装,抽出一支深褐色的雪茄,放在鼻端深深嗅了一下,脸上露出沉醉而满足的神情,仿佛已经品尝到了那醇厚的异国烟草香。他又拿起那块瑞士表,对着光仔细看着表盘上精细的刻度和沉稳的走针,不住地点头:“嗯,好,好!这表,走时准,样式也大气!比老付头那把只会亮晃晃吓唬人的刀子强!” 他显然已经从老伴那里听说了隔壁亲家收到的礼物,此刻颇有点“隔空比较”的意味。
王可心看着自家爸爸妈妈高兴的样子,自己也很开心。人就这样儿,当你诚心诚意的给人送礼物或东西时,你当然希望对方真心喜欢,希望能送到对方心坎里。
这些年,爸爸妈妈,为了供自己上大学和考公务员,没少花钱呢,而等自己工作后想把工资给爸妈,她们不要,说让她攒着以后结婚用。
难得这次出去买回的东西都挺可她们的心,所以,王可心也乐的合不拢嘴。心中想着,多亏了付译峰提议给爸爸买雪茄,她其实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还得是付译峰想的周到,也舍得花钱。
想到这儿,她看了一眼付译峰,这家伙正舍情脉脉的瞅着自己,不由说到“你别总用那祟拜的眼神儿看着我,给我该整骄傲了!”付译峰呵呵乐着,也不反驳。
可心爸爸妈妈,已经习惯他们说话的方式了,见怪不怪了。可心爸爸问可心“日本好玩儿吗?那的饭菜啥的吃的惯吗?”王可心急忙坐到爸爸身边,给他讲在日本去哪玩了,都吃了什么特色的东西。然后又补充一句“爸爸,付译峰说,过一段时间让您和他爸爸随团去日本泡一次那个温泉,据说可以降血压,真的,那温泉泡着可舒服了。”付译峰在旁边连连点头。付爸爸乐呵的说“我可不去,小峰心意我领了,我可没工夫去日本,再说,小峰挣钱也不容易,别瞎浪费钱。”可心妈也急忙说“可别让你爸去那儿,我自己在家寂寞。”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屋里其乐融融,幸福的样子不过如此,不过就是平常的日子,平常的人,说着平常的日常的话语。只有日子平常,其实才是人生的最大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