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百日宴上,丈夫让他的秘书当儿子的干妈。
没有片刻犹豫,我托人给在公社当文书的表哥带去口信,让他帮我写一份离婚报告。
看到离婚报告,顾卫国气得直笑.
“不就是认个干妈?”
“你这爱抓尖儿的脾气能不能收收!”
“随你怎么说,”
我语气平静,“反正这婚我离定了。”
1
我推开国营饭店包间的门。
本该属于我的位置上坐着白月,她是顾卫国的秘书。
她穿着的白衬衫,和顾卫国是同款。
此刻正侧头听顾卫国说话,姿态宛如女主人。
刚给盼盼喂完奶,不过二十分钟,一切都变了。
厂里工友的议论飘进我耳朵里。
“顾厂长对白秘书太好了,像穿干部衫。”
“上次顾厂长还骑自行车送她回家。”
“林秀兰太要强,男人还是喜欢白秘书这种温顺的。”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得我心口发紧。
我深吸一口气,穿着我的半高跟皮鞋走向主桌。
白月最先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丝惊慌,立刻站起来。
“秀兰嫂子,您回来了。”
“我就是看厂长一个人,过来陪他说几句话。”
她端起一杯麦乳精,身体微微一晃。
半杯麦乳精全泼在她簇新的衬衫上。
玻璃杯在我脚边应声而碎,碎渣划破了我的小腿,流出一行鲜血。
我还没反应,顾卫国已经冲了过去。
“小月,你没事吧?
有没有受伤?”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白月,嘴里说的是我从未听过的关切,仿佛她是珍宝。
从头到尾一眼都没看我。
白月眼圈瞬间红了。
“我没事,就是衣裳脏了,都怪我。”
“人没事就好,衣裳脏了再扯布做。”
顾卫国柔声安慰,然后转头看我。
“林秀兰,你怎么回事?没看到小月站不稳吗?你就不能让一下?”
我呆愣在原地。
明明我一动未动,她自己撞上来,却成了我的错?
他看仇人似的瞪了我一眼,掏出手帕为白月擦拭衣襟。
又吩咐勤务员:“去卫生所给白秘书拿个红药水,她的手好像被划到了。”
我的心被狠狠攥住。
想起先前在厨房切菜划破了手,他头也不抬地看报纸,不耐烦地说:“多大的人了,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笨手笨脚的。”
曾几何时,他最讨厌笨手笨脚的人。
现在却如此耐心地照顾一个站不稳的白月。
宾客的目光将我凌迟。
顾卫国清了清嗓子,牵起白月的手走到众人面前。
“感谢各位同志来参加我儿盼盼的百日宴。”
“今天,我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我决定让我的秘书白月同志,做盼盼的干妈。”
全场哗然。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事他甚至没和我通个气。
白月脸上洋溢着笑容,打开装着银项圈的布包。
走到摇篮旁,挂在我儿子脖子上。
她直起身,目光越过众人看向我,用口型对我说:“嫂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顾卫的声音再次响起。
“盼盼,快,给干妈磕个头。”
他想抱起盼盼,让她给白月行礼。
“顾卫国,你疯了!”
我冲过去护住摇篮。
“她凭什么做我儿子的干妈?”
顾卫国的脸色阴沉下来。
“林秀兰,你别在这里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我气得发抖,“你到底把我们娘俩当成什么了?”
白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拉着顾卫国的衣袖,委屈地说:“厂长,算了,秀兰嫂子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
顾卫国心疼地看着她,转头对我感到失望。
“林秀兰,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乡下泼妇!”
“小月对盼盼的好,比你这个亲妈都多!”
白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厂长,您别怪秀兰嫂子,她可能太紧张盼盼了。”
“毕竟盼盼是剖腹生的,听说这样的孩子,天生就少了点人气儿。”
听完我瞳孔瞪大。
为了要盼盼,我受尽了罪,盼盼是我的命。
我再也无法控制情绪,用尽全力扇在白月的脸上。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全场死寂。
顾卫国愣了一秒,怒吼着扬起手一巴掌狠狠甩在我脸上。
我的脸颊感到肿胀,耳朵嗡嗡作响。
没想到为了另一个女人,他既然当众打了我。
顾卫国没再看我,心疼地扶着白月。
“别怕,我在这里。”
他护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间。
“抱歉,让大家见笑了。”
我手扶着一旁的椅子,努力保持微笑,不让自己难堪。
回到家,我把自己锁在卫生间,不停用水冲刷受到的屈辱。
2
深夜,卧室门被推开,顾卫国带着一身酒气从身后抱住我。
“秀兰,别生气了,今天是我不对,不该动手。”
“但是你也有错,你不该那么冲动……”
他的道歉并不真诚,还有一丝指责的韵味。
我目光落在他衬衫领口的口红印上。
这个牌子是城里最时髦的女人才用的。
心中寒意四起。
我推开他,从床头柜拿出一份文件。
“我们离婚吧。”
顾卫国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盯着离婚报告,他怒极反笑。
“离婚?
林秀兰,你又在闹什么?”
“就因为宴席上的事?
你这小肚鸡肠的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臭脾气?”我只觉得荒唐。
“我不是在闹。”
我看着他,“顾卫国,我是认真的。”
他的笑容消失,夺过报告撕得粉碎。
“我告诉你,林秀兰,我不同意!”
“别忘了,我们有盼盼!一个完整的家庭对孩子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
他口口声声说家庭,却对我脸上的红肿视而不见。
脑海里闪过他让勤务员给白月拿红药水的画面,多么讽刺。
“哇——”
里屋,盼盼的哭声响起。
顾卫国不耐烦地吼道:“他又怎么了?
你就不能去哄哄吗?”
我没理他,径直走进里屋。
盼盼小脸哭得通红。
我抱起他,准备去冲奶粉。
顾卫国跟了进来。
“奶粉在哪?你就不能提前准备好吗?”
我头也不回,冷冷开口:“顾厂长日理万机,怎么会知道儿子的奶粉放在哪里?”
“或许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你的白秘书。”
顾卫国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小家伙很快安静下来,进入了梦乡。
我将盼盼放回摇篮,走出房间。
客厅里,顾卫国还站在原地,脸色阴沉。
我从包里又拿出了份离婚报告和笔。
“这是备份。
顾卫国,签字吧。”
“家里的存款对半,盼盼的抚养权归我。”
他冷笑:“如果我还是不签呢?”
我在报告上签了字,坐到沙发上。
“那我就只能去街道闹,去市里告了,我想厂里的领导和工人们,会对他们模范厂长的私生活很感兴趣。”
“你嘴里有酒味,但宴席上你喝的是白干,我记得白秘书最喜欢喝葡萄酒。”
“当然,也许是另一位喜欢喝葡萄酒、用霞飞牌口红的女士。”
顾卫国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只有被戳穿的狼狈。
我们对视了很久。
最终,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3
第二天早上,顾卫国没有回来。
桌上多了一个布包,是一块进口的羊绒料子,给孩子做衣服的。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打一巴掌,给一颗糖。
可惜这一次,我不会再要他的糖了。
我准备把料子扔掉时,电话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林秀兰同志吗?你好,我是沈知青。”
“我们招商办收到了你的简历,想邀请你过来面试。”
沈知青是我当年下乡时的同伴,我一直想当个翻译,但还是选择陪顾卫国进了厂。
挂断电话,我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下一秒桌上的信封里掉出一张照片,是顾卫国留下的。
打开是一张照片,背景是市里的友谊宾馆,一张凌乱的大床。
白色的毛巾被随意丢在一旁,上面有一小片暗红色的血迹。
照片下面附着一张纸条。
“嫂子,昨晚厂长喝多了,不小心弄伤了我,不过没关系,他对我可温柔了。”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瘫软在地上,想起十六岁那年,我考上了地区师范。
嗜赌的父亲却把通知书撕得粉碎。
“读什么书?隔壁大队的王支书看上你了,彩礼八十块,你明天就嫁过去!”
我绝望时,窗户被敲响了,顾卫国扒在窗沿上。
“林秀兰,快开窗!”
他爬了进来,把手里的布包塞给我。
“这里是八十块钱,你拿着!去城里的车是早上五点,你现在就走,再也别回来了!”
我抱着装满钱的布包,泪如雨下。
“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
他咧嘴一笑。
就这样,我跟着顾卫国逃离了那个家。
到了城里,我们住进了最便宜的筒子楼。
我因为口音和旧衣服被邻居排挤,大家叫我“乡下妹”。
顾卫国每次都挡在我身前,跟那些欺负我的人吵架。
然后用省下的粮票给我买肉包子。
“别理他们。”
他吹着包子说,“你比他们所有人都聪明。”
我们就这样,相依为命。
高考恢复那年,我们考了完全相同的分数。
他牵着我的手,脸上洋溢着喜悦。
“林秀兰,你去哪,我就去哪,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我决定回趟家,顾卫国陪我一起。
见到我的身影,丧心病狂的父亲抄起扁担就打过来。
顾卫国扑过来用身体护住了我。
扁担结实地落在他胳膊上,发出骨头断裂的闷响。
在去卫生院的板车上,他脸色惨白,手还是紧紧攥着我。
“林秀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你愿意做我对象吗?”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
大学毕业后,我们选择了进厂,在单位分了一间小小的宿舍。
那段日子很苦,最穷的时候,我们每天只分食一个窝窝头。
有一次,我饿得胃疼,忍不住哭了。
顾卫国抱着我,一遍遍说:“秀兰,别怕,再坚持一下,很快我就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后来,他当上了厂长。
我们搬出了宿舍,住进了干部楼。
他兑现了诺言,所有人都羡慕我。
我也曾以为,我们会一辈子走下去。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从他嫌我身上有奶味,搬去书房睡?
还是从他提拔白月当秘书?
我坐在地板上,看着顾卫国留下的照片,浑身发冷。
我能陪他啃窝窝头,却无法面对他如今的背叛。
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打败爱情的是好日子里滋生出的厌倦。
我缓缓站起身,擦干眼泪。
顾卫国,是你先不要我的,那就别怪我。
4
接下来一周,顾卫国没有回家。
但他和白月的名字,成了全厂的头条新闻。
【顾厂长携新欢高调亮相】
【顾卫国一掷千金为白秘书买下进口手表】
【顾厂长包下友谊宾馆博美人一笑】
一条条新闻,配着清晰的照片。
照片里,白月笑靥如花,依偎在顾卫国身旁。
顾卫国对这些风言风语,保持了默许态度。
我看着传遍全厂的流言,心中了然。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妥协。
我关掉收音机,冷静地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来到厂里,我将家属委员会的工作移交给了副手张大姐。
张大姐一脸震惊:“秀兰,你要走?”
“不是走。”
我平静地纠正,“是离婚。”
办完交接,我拿着新的离婚报告,直达三楼厂长办公室。
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我呼吸一滞,办公室像一个高级服装店。
白月正穿着一件红色丝绒连衣裙,顾卫国站在她身后,为她整理领结。
那画面像一对恩爱夫妻。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回头。
看到我,顾卫国的眉头皱了一下。
“你怎么上来了?”
白月立刻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
“秀兰嫂子,您别误会。
是厂长看我上次的衣裳弄脏了,特意托人从上海给我带了新裙子。”
她不着痕迹地炫耀着身上的新衣。
我看着他们,心口堵得厉害。
我曾想把盼盼的奶瓶放在他办公室,以备不时之需。
他当时说:“这里是厂里,不是你家。
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走。”
原来不是不能放,只是放的人不对。
我压下情绪,将离婚报告放到他办公桌上。
“我来是想把这个给你。
我已经签好字了。”
顾卫国的目光落在报告上,脸色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白月突然朝我倒了过来。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她顺势摔倒在地。
“我的裙子!”
她惊呼一声,眼泪止不住的掉落。
“嫂子,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可是您也不能故意踩我的裙子啊!”
我看着她拙劣的演技,一阵恶心。
“我没有碰你。”
“你就有!你就是嫉妒厂长对我好!”
顾卫国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扶起来搂在怀里。
他狠狠地瞪着我,眼中满是怒火。
“林秀兰,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就这么见不得她好吗?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不觉得恶心吗!”
我笑了,他从头到尾都不想听我的辩解。
就在这时,白月的传呼机响了。
她看了眼消息,脸色瞬间惨白。
“厂长,厂里有人骂我,说我是狐狸精。”
顾卫国赶忙安抚她,转头嘲讽我道:“够了。
林秀兰,你的目的达到了?”
他觉得厂里的流言是我散布的。
紧接着顾卫国拿起钢笔,在离婚报告上签下了名字。
反手将报告狠狠甩在地上。
“你可以滚了。”
我没有说话,平静地捡起报告。
在报告下,躺着一小撮用红绳系着的头发,那是盼盼的胎发。
这是我偷偷放在他办公室,希望能保佑他。
我叹了口气,将胎发和报告放进包里,转身走向门口。
“林秀兰,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顾卫国暴怒的声音。
我权当没听见,径直走下了楼,直达楼下停车场。
关上楼道门的刹那,隐约听见顾卫国追下楼梯的声音。
我快步走到一辆黑色伏尔加轿车前,拉开后座车门。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坐在驾驶座。
看到我,他回过头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都办好了?”
我点点头,坐进车里。
后座的安全筐里,儿子盼盼正睡得香甜。
几乎同时,顾卫国也从楼里冲了出来。
他看到了我上了车,驾驶座是个陌生的男人,脸色变黑。
我隔着车窗,与他对视一眼。
然后对驾驶座的男人说:“沈大哥,我们走吧。”
伏尔加开出工厂大院,将顾卫国远远抛在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