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到了实习生姐姐的小狗,爸爸说姐姐的心疼了好久,
要用妈妈的心脏赔给她才算完事。
手术室外,妈妈被推出来时,胸口只剩一个大血洞,
嘴角像涂满了草莓酱,全是红红的血。
我叫她,她不理我,我只能跑去求爸爸:“爸爸,妈妈在吐血……”
实习生姐姐靠在爸爸怀里,一口一口喝着他喂的药:
“沉舟,医生说了,只是换颗心而已,不会死的,
姐姐也太娇气了,还叫孩子来告状。”
爸爸气的一巴掌把我扇到墙角:
“再废话,我就把你的心也挖出来喂狗。”
三个月后,妈妈过生日,
我拿着小猪存钱罐和长命锁,想去给妈妈买个礼物。
爸爸正好带着姐姐回来住院:
“你妈呢?叫她起来去给瑶瑶买饭。”
我指了指病床上,满身小白虫的妈妈说:
“爸爸,妈妈在那呀。”
1
病床上的妈妈胸口缠着纱布,红红的,像被颜料染过。
我踮着脚摸了摸,湿湿的。
手指黏糊糊的,像沾了草莓酱。
“妈妈,疼不疼?”我小声问。
妈妈没说话,只是轻轻勾了勾我的手指。
我知道,这是我们的暗号,“不疼”。
爸爸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
实习生姐姐靠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却涂得红红的。
“沉舟,我好怕……”她捂着胸口,声音细细的。
爸爸搂紧她,转头对医生说:“别管她们。”
就走了。
门关上的时候,妈妈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
病房里好安静。
只有心电监护仪“滴滴”的声音,还有妈妈轻轻的呼吸。
护士来过一次,捂着鼻子说:“这房间怎么有股怪味?”
她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我,最后皱着眉走了。
再也没回来。
第二天,妈妈的手变得好凉。
我搓了搓,想给她暖一暖,可是越搓越冷。
“妈妈,你冷吗?”我小声问。
妈妈没回答。
她的嘴唇有点发紫,像冬天里冻僵的葡萄。
第三天,妈妈的胸口不红了。
纱布变成了褐色,硬硬的,像干掉的胶水。
我趴在床边数她的睫毛,一根、两根……
数到第七根的时候,隔壁床新入住的阿姨突然尖叫:“天啊!这孩子……”
她指着我的手。
我低头一看,指尖黑黑的,黏着一小块腐烂的皮。
医生冲进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和床单黏在一起了。
他们掀开被子,白色的蛆虫从她伤口里爬出来,掉在地上,扭来扭去。
“这……这至少死了三天了!”医生脸色惨白。
我摇摇头:“妈妈没死,她只是睡着了。”
医生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小疯子。
护士把我抱出去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妈妈的头发掉了一大把,黏在枕头上。
她的眼睛半睁着,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像在等谁回来。
我被带到了另一间病房。
护士给我换了衣服,还塞给我一颗糖。
“小朋友,你爸爸呢?”她问。
我含着糖,摇摇头。
爸爸不会回来的。
他答应过白荔姐姐,要陪她去国外做心脏检查。
晚上,我一个人缩在床上。
走廊的灯一闪一闪的,像坏掉的星星。
我听见隔壁有人在哭,还有人在笑。
可没有人来找我和妈妈。
第四天早上,护士阿姨红着眼睛进来。
“满满,”她蹲下来,声音发抖,“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
我点点头:“嗯,妈妈给我讲故事的时候就爱说这句话。”
护士的眼泪突然掉下来。
她抱紧我,说:“不是的,满满……妈妈她……”
我没听清后面的话。
因为走廊突然传来尖叫声。
太平间的推车经过,白布被风吹起一角。
妈妈的手垂在外面,指甲黑黑的,像枯萎的花瓣。
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突然不跟我说话了?是因为我没有留住爸爸吗。
2
太平间的推车轮子在走廊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我光着脚追在后面跑。
姑姑一把拽住我,她的指甲都快掐进我胳膊里了。
“满满,别看了。”
姑姑的声音在发抖。
可我得看着妈妈。
护士说要去给妈妈“化妆”,化完妆妈妈就能漂漂亮亮地睡觉了。
走廊尽头的门“砰”地关上了。
姑姑蹲下来抱住我,她的眼泪滴在我脖子上,烫得我一哆嗦。
“姑姑,妈妈什么时候能醒?”我揪着她衣领上的扣子玩,“我想给她看我新画的画。”
姑姑突然把我搂得特别紧,紧得我都有点疼了。
她的胸口一跳一跳的,像妈妈以前抱着我哭的时候一样。
“满满……”姑姑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猫,“妈妈她……不会醒了……”
我不明白姑姑为什么这么说。
妈妈只是太累了,爸爸说过,睡够了就会醒的。
那天晚上,姑姑家的电话响了很久。
我听见她在阳台上尖叫:“纪沉舟!你老婆的尸体还在太平间!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见?!”
电话那头传来白荔姐姐细细的声音:“沉舟,我胸口疼……”
然后是爸爸的声音,冷得像冰箱里的冰块:“林晚,你再敢吓唬瑶瑶,我让你永远见不到满满。”
电话挂断后,姑姑把手机摔了。
我躲在被窝里,数着妈妈教我的小羊。
一只羊,两只羊……数到第一百只的时候,天亮了。
第二天,姑姑带我去医院拿妈妈的东西。
护士阿姨递给我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妈妈的发圈、口红,还有一本被血染红的日记本。
“这是妈妈的宝贝。”
我紧紧抱着塑料袋。
妈妈说过,日记本里都是写给我的话。
姑姑突然转身就跑,我听见她在厕所里吐得撕心裂肺。
回家的路上,姑姑买了个草莓蛋糕。
妈妈最喜欢草莓了,她说过等我生日要做一个三层的大蛋糕。
“姑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吃蛋糕?”我挖了一勺奶油。
姑姑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冲进路边的绿化带,弯着腰干呕。
我吓坏了,连忙跑过去给姑姑拍拍背。
“姑姑,你怎么了?”
姑姑又哭了,她直直的看着我,眼睛里装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晚上睡觉前,我看见姑姑在偷偷吃药。
白色的药片,和妈妈吃的一样。
“姑姑也生病了吗?”我趴在她膝盖上问。
她红着眼睛抱住我:“满满要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半夜我被雷声惊醒。
客厅里亮着灯,姑姑在打电话:“……必须尸检……这绝对是谋杀……”
闪电照亮了供桌上的照片。
妈妈在相框里微笑着,眼睛亮亮的,好像在听。
第三天早上,门铃响了。
我跑去开门,看见爸爸站在门口,西装笔挺,像刚从杂志上走下来。
实习生姐姐站在旁边挽着爸爸的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满满,”他蹲下来对我笑,“妈妈呢?”
3
爸爸的皮鞋踩在玄关的地板上,发出“咔哒”的声响。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凉的鞋柜上。
“我问你话呢,”爸爸蹲下来,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妈妈在哪?”
他的手掌很凉,我闻到他袖口传来白荔姐姐常用的香水味,甜得发腻。
“在、在太平间……”我的声音像蚊子哼哼,“第三层的柜子里……”
爸爸的手指突然收紧,我的下巴一阵刺痛。
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
“啪!”
一个耳光甩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冒出好多金色的小星星。
“贱种!”爸爸的声音像炸雷,“跟你妈一样满嘴谎话!”
白荔姐姐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她的肚子已经有点圆了。
她伸手想摸我的头,我往后一缩,她的手僵在半空。
“沉舟,别生气嘛,”她软绵绵地靠在爸爸身上,“小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爸爸冷笑一声,拽着我的胳膊往客厅拖,“五岁了还分不清死活?”
我的膝盖磕在茶几角上,疼得眼泪直冒。
姑姑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拿着切水果的刀。
“纪沉舟!你干什么!”姑姑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爸爸一把推开她:“林晚,你教的好孩子!整天咒自己亲妈死!”
姑姑手里的刀“咣当”掉在地上。
她扑过来抱住我,我的脸贴在她胸口,能听见她心脏跳得飞快。
“满满没撒谎……”姑姑的声音在发抖,“阮雾她、她真的……”
“够了!”爸爸一脚踹翻茶几,玻璃碎了一地,“你们收了阮雾多少钱?合起伙来骗我?”
白荔姐姐轻轻“哎呀”一声,捂着肚子往沙发上倒。
爸爸立刻松开我,紧张地扶住她。
“沉舟……”她虚弱地靠在爸爸怀里,“宝宝好像被吓到了……”
爸爸的脸色立刻变了,温柔得不像话:“别怕,我这就把她们赶走。”
姑姑突然抓起手机,手指发抖地按着屏幕:“好,好……我这就让爸跟你说……”
电话接通后,爷爷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沉舟!你马上给我回家!”
爸爸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冷笑:“爸,连您也被收买了?阮雾给了您多少好处?”
“混账东西!”爷爷的怒吼震得手机都在抖,“小雾的尸体都……”
“尸体?”爸爸打断他,声音突然拔高,“你们就巴不得她死是吧?林晚,你现在就滚出去!”
他一把抢过手机摔在地上,屏幕顿时四分五裂。
姑姑想去捡,被爸爸拽着胳膊往门口拖。
“纪沉舟!”姑姑挣扎着,“满满不能留在这!”
“我的女儿,轮不到你做主。”
爸爸一把拉开门,把姑姑推了出去,“滚!”
门“砰”地关上时,我看见姑姑绝望的脸在门缝里一闪而过。
客厅突然安静下来。
白荔姐姐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喝着温水。
爸爸走到我面前,阴影笼罩下来。
“现在没人教你说谎了,”他蹲下来,声音轻得可怕,“告诉爸爸,妈妈到底在哪?”
我的眼泪滴在地板上,和姑姑刚才掉的那些混在一起。
“太平间……”我抽噎着说,“妈妈在太平间……”
爸爸的眼神一下子冷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既然你这么爱撒谎,就在这里站一晚上。”
白荔姐姐假装惊讶地抬起头:“沉舟,这……”
“让她长长记性。”
爸爸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什么时候学会说实话,什么时候出来。”
白荔姐姐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楼了。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古怪。
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看着满地玻璃碎片。
妈妈的相框也摔碎了,照片上的她还在笑。
窗外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像无数只小手在拍打。
我蹲下来,一片一片捡起妈妈的相片。
“妈妈……”我忍住自己的哭声,小声对自己说,“我不怕,妈妈,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