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剑刺破空气的锐啸里,藏着四种截然不同的力道。
赵衡能清晰感知到浩然正气在剑脊奔腾,那是他寒窗十年熬出来的文心,字字句句都浸着《论语》的墨香;阿依莎的凤凰真火顺着剑刃游走,温度烫得能熔金,却在触及他指腹时诡异地收了三分;冰璃的寒气在剑尖凝结,形成细碎的冰晶,折射着竹林里漏下的光斑,像极了北冥冰原的极光;墨尘刚突破的沙系灵气最是生涩,在剑格处打着转,却执拗地不肯散去——那是墨家子弟骨子里的韧劲,就算是借来的修为,也要拼出三分血性。
白衣人掌心的黑色漩涡转得更急了。道台在她丹田内疯狂运转,六尺高的土系道台边缘泛着红光,那是融合了阿依莎凤凰血脉的变异,这种跨属性的道台本是灵境修士的大忌,却在镜像域的法则下成了杀招。她指尖的蛊气已经凝成实质,像条小蛇般盘在掌心,蛇眼是两点猩红,那是万蛊教最毒的“噬心蛊”,连灵境金丹修士沾了都要疯癫。
“凡境修士的抱团取暖,真是可笑。”白衣人笑的时候,眼角会勾起一抹与阿依莎如出一辙的弧度,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深处藏着片冰海,“你以为凑齐四个通脉境,就能碰瓷筑基境?”
她说话间突然侧身,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却结着蛊印——这是赵衡和万蛊教圣女的招式杂交,在镜像域的法则里,不同体系的神通可以无缝衔接。青色的剑气与黑色的蛊气在她身前撞出朵妖异的花,花瓣边缘是浩然正气的青,花心却翻涌着腐骨水的黑。
“小心她的招式!”赵衡急喝时,青剑已经递了出去。他不敢硬碰,只能借着墨尘沙粒扬起的掩护斜刺,剑势走的是“曲中求直”的路子,正是文渊阁里记载的《孙子兵法》剑理。这一剑本该刁钻如毒蛇,却在离白衣人三寸处突然滞涩——对方脚下不知何时浮出层流沙,正死死咬住他的靴底,那是流沙国国师的“锁沙术”。
“镜像域的法则,就是连你们的破绽都照单全收。”白衣人手腕翻转,蛊气凝成的小蛇突然炸开,化作漫天黑丝,每根丝上都缠着细如牛毛的蛊虫。冰璃的寒刃及时斩出,冻住了大半黑丝,可漏网的几根还是擦着赵衡的脸颊飞过,带起的风里飘着股腥甜,闻着像极了南疆雨林里腐烂的芭蕉。
墨尘突然闷哼一声。他强行催动寒冰晶髓的力量,经脉已经开始刺痛,像有无数根冰针在里面钻。可他还是咬着牙捏碎了腰间的青铜镜,镜碎的瞬间,无数道白光射向白衣人,那是墨家的“破妄镜”最后的底蕴,专破镜像域的复制神通。
白衣人身上的气息果然乱了刹那。她丹田的道台晃了晃,土系道台的边缘竟渗出丝金色——那是赵衡浩然正气的颜色,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体内冲撞,让她动作迟滞了半息。
就是这半息,足够阿依莎出手了。
“沙母赐我通天地!”阿依莎双手按在地面,沙灵珠突然腾空而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原本覆盖在竹林地表的薄沙突然沸腾起来,化作条数十丈长的沙龙,龙首高昂时,沙粒间竟隐约能看到鳞片的纹路——那是流沙国失传百年的“沙语术”最高阶,以凤凰血脉为引,能暂时唤醒沉睡的沙母之力。
沙龙张开巨口的瞬间,赵衡闻到了股熟悉的味道。那是焚沙之海特有的咸腥味,混杂着沙灵的嘶吼,像极了三年前他出使流沙国时,亲眼见到的沙暴过境。他甚至能看到沙龙眼里的灵光,那不是阿依莎操控的傀儡,而是真正有了灵智的远古沙灵,在镜像域的法则扭曲下,竟认了这虚假的凤凰血脉为主。
白衣人终于变了脸色。她没想到这几个凡境修士竟能逼她动用底牌。她猛地撕开自己的白衣,心口处赫然有个血色的印记,那是万蛊教圣女的本命蛊印,此刻正发出诡异的红光。“既然你们找死,那就别怪我用禁术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用指甲刮过生锈的铜镜,“金蚕蛊王,食!”
蛊印亮起的刹那,赵衡的识海突然像被重锤砸中。
他看到了片猩红的沼泽,沼泽里爬满了白色的虫子,每只虫子都长着人的脸,细看之下,竟都是他认识的人——文渊阁里教他书法的陈先生,御花园里给过他糖吃的老太监,甚至还有十年前替他挡过刺客的护卫赵大……这些人脸虫子都张着嘴,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争先恐后地朝着他涌来。
“这是心魇!”冰璃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镜像域会放大你最恐惧的记忆,千万别被它们缠上!”
赵衡想运转浩然正气驱散幻象,可四肢却像灌了铅。他眼睁睁看着陈先生的脸爬到自己手背上,那虫子的口器里淌着墨汁,在他皮肤上写下“不忠不孝”四个大字,字迹灼烧着皮肤,疼得他几乎要叫出声。他想起来了,陈先生是因为他才死的——当年他私自闯入文渊阁地库,惊动了守阁的傀儡,陈先生为了护他,被傀儡生生撕成了两半,血溅在那具青铜棺上,染红了镇文碑的一角。
“你不配做文道传人。”陈先生的脸在他手背上蠕动,声音里满是失望,“你连自己的恩师都护不住,还想救天下?”
赵衡的手开始颤抖。他知道这是幻象,可那愧疚太真实了,像条毒蛇,死死缠住他的文心。他能感觉到浩然正气在减弱,青剑的光芒越来越暗,连带着沙龙的气势都弱了几分——原来凡境修士的神通,真的会被心境左右。
“赵衡!”阿依莎的声音突然炸响,像道惊雷劈进他的识海。
他猛地回神,看到阿依莎正被无数条蛊虫缠上。那些虫子都是从白衣人掌心的漩涡里爬出来的,通体金黄,正是传说中的金蚕蛊王。阿依莎的凤凰真火能烧死普通蛊虫,可这些蛊王却像是不怕火,甚至能在火焰里钻来钻去,已经有几条爬上了她的脚踝,留下一个个乌黑的齿印。
更让他心惊的是,阿依莎的眼神开始涣散。她的识海里显然也起了心魇,嘴角挂着丝诡异的笑,竟任由蛊虫爬向她的心口。赵衡甚至能猜到她看到了什么——定是她娘当年惨死的模样,那些啃噬骨肉的蛊虫,此刻正化作她最深的恐惧,在镜像域里重演。
冰璃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周身的寒气已经弱得快要看不见,手里的冰玉匕首掉在地上,正用手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她的识海里,怕是出现了北冥冰原的冰窟,那些被冰魔神蛊惑的族人,正用指责的眼神看着她这个“叛徒”。
只有墨尘还在死撑。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双手结着复杂的印诀,试图用墨家的机关术困住白衣人。可他毕竟是强行提升的通脉境,经脉已经开始渗血,印诀的光芒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
白衣人笑得更得意了。她站在蛊虫和心魇的中央,像个看戏的主子,看着这些凡境修士在自己的恐惧里挣扎。“放弃吧。”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情人低语,却字字诛心,“赵衡,你守不住大靖的江山;阿依莎,你逃不过万蛊教的宿命;冰璃,你护不了北冥的族人;墨尘,你解不开墨家的诅咒……你们的坚持,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赵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青剑上,竟让剑身的光芒亮了几分。
他想起七岁那年在文渊阁地库。当时他也是这样恐惧,看着那具与母亲一模一样的青铜棺,听着镇文碑发出的警告,吓得浑身发抖。可就在那时,他摸到了棺盖上刻的字——“守心即守国”。那是至圣先师的手书,字迹苍劲有力,像是有股力量顺着指尖钻进他的识海,驱散了所有恐惧。
“是啊,我或许守不住江山。”赵衡突然笑了,笑声在满是心魇的竹林里显得格外突兀,“可我至少能守住此刻的自己!”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青剑上。“文心为引,正气为桥,通天地之灵,唤古今之圣!”这是他压箱底的本事,是当年考中状元时,镇文碑赐给他的“文道共鸣”,能短暂借到文渊阁里历代大儒的力量。
青剑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剑身上的“文”字突然活了过来,化作无数个金色的小字,在竹林里飞舞。那些小字有的是“仁”,有的是“义”,有的是“礼”,每一个字都带着煌煌天威,所过之处,陈先生的脸虫瞬间化为飞灰,连带着阿依莎身上的金蚕蛊王都发出痛苦的嘶鸣。
阿依莎猛地清醒过来。她看着自己脚踝上的乌黑齿印,又看了眼赵衡身上暴涨的金光,突然明白了什么。“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她也咬破舌尖,凤凰血脉在体内疯狂燃烧,这一次,她不再抗拒血脉里的力量,任由那股焚尽一切的火焰顺着经脉涌向四肢百骸。
沙龙的气势陡然暴涨。原本由沙粒组成的龙身竟燃起熊熊烈火,变成条赤金色的火龙,龙首高昂时,喷出的不再是沙粒,而是能焚尽虚妄的凤凰真火。那些被白衣人操控的蛊虫遇到真火,瞬间化作焦炭,连带着空气里的腥甜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冰璃也回过神来。她捡起地上的冰玉匕首,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刺骨的疼痛让她彻底清醒。“北冥冰原的儿女,从不向心魔低头!”她双手结印,丹田内的寒气顺着匕首蔓延,在地面上凝结出一张巨大的冰网,将那些还没被烧死的蛊虫牢牢困住,冰网的每个节点都刻着北冥的符文,闪烁着镇压邪祟的白光。
墨尘的眼睛亮了。他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盒,里面装着半块黑色的木头——那是墨家祖传的“镇魂木”,据说用的是南疆十万大山里能镇压邪祟的阴沉木。他将镇魂木拍在自己的眉心,识海里的杂念瞬间被清空。“墨家机关术,可不是只会破妄!”他双手飞快地捏着印诀,地面突然震动起来,无数根削尖的竹刺破土而出,形成个巨大的囚笼,将白衣人困在中央。
白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懵了。她没想到这些凡境修士竟能挣脱心魇,更没想到他们的力量结合在一起,竟能逼得她节节败退。她丹田的道台开始剧烈晃动,土系道台的边缘已经出现裂痕,显然是承受不住两种力量的冲撞。
“不可能!”白衣人尖叫起来,声音里终于有了恐惧,“凡境怎么可能战胜灵境!这不符合天地法则!”
“法则?”赵衡举起青剑,剑身上的金光与火焰、寒气、竹刺的力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五彩斑斓的光柱,“我们读书人讲究事在人为!”
他的话音刚落,阿依莎、冰璃、墨尘同时发力。
火龙张开巨口,喷出焚天烈焰;冰网收缩,发出冻结空气的脆响;竹刺囚笼越收越紧,尖端闪烁着寒光;而赵衡的青剑,则带着煌煌文道正气,朝着白衣人的心口刺去。
四种力量在同一时间击中白衣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像是镜子落地。
白衣人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打碎的玻璃,一片片剥落。她看着自己逐渐消散的双手,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困惑。“为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竹林里。
随着她的消散,整个镜像域开始剧烈晃动。
湖面里的倒影们发出绝望的尖叫,一个个沉入水底,消失不见;石桥上的人脸们纷纷闭上眼睛,脸上露出解脱般的表情;竹林里的银白色竹叶开始发黄、枯萎,露出下面普通竹子的原貌;连空气里的寒意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真实的阳光味道。
赵衡拄着青剑,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一下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浩然正气,现在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阿依莎靠在他的肩膀上,凤凰血脉的燃烧让她脸色苍白如纸,却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冰璃坐在地上,用匕首支撑着身体,嘴角却带着丝浅浅的笑意。墨尘最惨,寒冰晶髓的力量退去,他又变回了锻体境,浑身经脉刺痛,却还是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就在这时,竹林深处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着灰袍的老者走了出来,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刻着个“镜”字。他看着眼前狼藉的景象,又看了眼赵衡四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了然。“没想到啊,凡境修士竟能破了我的‘心魇镜’。”老者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种岁月的沧桑,“老夫镜玄,是这镜像域的守域人。”
赵衡心里一紧。这老者身上的气息深不可测,比刚才的白衣人强了百倍不止,显然是灵境修士,而且至少是元婴境。
镜玄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你们通过了考验。”他指了指竹林尽头,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光门,门后隐约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景象,“这是去往重力域的通道,拿着这个。”他扔过来四枚玉佩,玉佩是黑色的,上面刻着奇怪的符文,“重力域的重力是外界百倍,有这玉佩,可保你们在第一层保命。”
赵衡接住玉佩,入手冰凉,上面的符文隐隐有吸力,像是能吸附周围的力量。“考验?”
“镜像域的真正作用,从来不是杀人。”镜玄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是筛选。能过心魇关的,才有资格去重力域见石敢当大人。”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衡和阿依莎,“尤其是你们两个,双星同现,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的话音未落,光门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门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像是有什么巨兽要破门而出。镜玄的脸色变了变:“快走,重力域的‘重力兽’暴动了,去晚了,怕是连石敢当大人都护不住你们。”
赵衡看了眼阿依莎,又看了眼冰璃和墨尘。四人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心。
虽然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但至少此刻,他们守住了自己的心。
这就够了。
四人相互搀扶着,走进了那扇通往未知的光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竹林里只剩下镜玄和满地狼藉。老者看着光门消失的地方,突然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双星现世,三界动荡,这盘棋,终于要开始了啊……”
他的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渗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到无数双眼睛,正贪婪地注视着光门消失的方向。镜玄的脸色沉了下去,握紧了手中的竹杖:“看来,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