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的风暴在广播站冷冽的声明和陈野的“告御状”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教导主任“灭绝师太”亲自过问，让那些嚼舌根的声音瞬间销声匿迹。笼罩在林薇头顶的阴霾终于被驱散，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这天放学，陈野罕见的没有抱着他那本傻兔子封面的数学书在3班门口站岗，而是堵在必经的林荫道上，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
“咳，”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想显得自然，眼神却飘忽着不敢直视林薇，“那个……林薇，还有……大家。”他目光扫过林薇身边的夏晚、苏晓，以及刚走出教学楼的沈星河，最后落在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瘦猴和大熊身上，“晚上……我请客！学校后面那家‘老刘面馆’！都……都去！”
“请客？”夏晚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野哥请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庆祝啥？庆祝你数学及格还是庆祝林薇沉冤得雪？”她促狭地眨眨眼，精准地戳中陈野的心思。
陈野的脸瞬间涨红，像被扔进开水里的虾米，梗着脖子反驳：“都……都庆祝！不行啊？爱去不去！”语气凶巴巴，眼神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偷偷瞟向林薇。
林薇看着他那副明明想表达感谢又笨拙得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心头那点被流言伤到的寒意彻底消散，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好，谢谢陈同学。”
苏晓的目光在沈星河平静无波的脸上转了一圈，见他并无反对之色，也立刻扬起温婉的笑容：“陈野同学破费了，我们一定去。”那声“陈野同学”叫得字正腔圆，带着点刻意的距离感。
沈星河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瘦猴立刻蹿到陈野身边，搓着手，一脸谄媚：“野哥敞亮！必须去！给野哥和林同学庆功！”大熊（范娇娇）也用力点头，瓮声瓮气地附和：“对！庆功！吃面！”
于是，育英高中附近那家烟火气十足、招牌油亮、桌椅板凳都泛着岁月包浆的“老刘面馆”，迎来了史上最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一桌客人。
油腻腻的折叠圆桌旁，泾渭分明地坐着两个“世界”的人。
一边，是穿着整洁校服，气质清冷疏离的学神沈星河，旁边是举止温婉、笑容得体的苏晓，以及叽叽喳喳、活力四射的夏晚。另一边，是穿着洗得发白卫衣、坐姿依旧带着点街头痞气的陈野，旁边是眼神滴溜溜转、习惯性弓着背的瘦猴，以及体型敦实、努力想坐端正却显得更加局促的大熊范娇娇。林薇坐在中间，像一条微妙的纽带。
“老板！先来十瓶冰啤！”瘦猴一坐下就习惯性地扯开嗓子吆喝，小混混的做派瞬间暴露无遗。
“啤什么啤！”陈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酱油醋瓶子一阵乱跳，他瞪了瘦猴一眼，“老板！上冰镇汽水！橘子味的！要冰的！” 他记得上次在梧桐道，林薇手里拿着的就是橘子味汽水。
“噗！”夏晚直接笑喷，“野哥，你这反差萌……有点顶啊！”
老板老刘是个见多识广的中年汉子，看着这桌奇特的组合，乐呵呵地也不多问，麻利地端上几大瓶冰镇橘汁汽水和一摞印着俗气牡丹花的一次性塑料杯。
点面环节更是大型“文化碰撞”现场。
沈星河：“一碗清汤面，不要葱蒜，谢谢。”声音清冷，言简意赅。
苏晓：“我和星河一样，清汤面就好。”声音温柔，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沈星河。
夏晚：“老板！我要酸辣粉！多加辣！多加醋！多加豆芽！”嗓门清亮，充满活力。
林薇：“一碗雪菜肉丝面，谢谢。”
轮到陈野这边，气氛陡然豪放。
陈野：“三碗牛肉面！大碗！肉多加！” 颇有几分当年“罩场子”点菜的气势。
瘦猴立刻补充：“老板！他那碗多放辣子！野哥就好这口！” 习惯性拍马屁。
大熊（范娇娇）看着墙上密密麻麻的面单，眉头拧成了疙瘩，纠结了半天，瓮声瓮气地问：“老板……那个‘娇娇面’……是啥面？辣不辣？”
“噗——咳咳咳！” 正在喝汽水的夏晚直接呛住，咳得惊天动地。
林薇也赶紧捂住了嘴，肩膀可疑地抖动。
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沈星河，握着汽水瓶的手指都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瘦猴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我的亲娘哎！娇……范娇娇！你闭嘴！” 他恨不得把大熊的嘴缝上。
陈野的脸黑得像锅底，恶狠狠地瞪了大熊一眼：“闭嘴！点你的牛肉面！什么娇娇面！”
大熊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哦……那就牛肉面吧……”
面很快上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气氛在食物的氤氲热气中渐渐活络起来。
“来来来！”陈野率先端起那印着俗气牡丹花的塑料杯，里面是金黄的橘子汽水，他站起身，动作还有些生硬，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薇脸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陈野，嘴笨！这杯……敬大家！谢谢……谢谢大家帮我！特别是……谢谢林薇！要不是你那天……在梧桐道……”他顿了顿，似乎想起被撞破的窘迫，耳根又红了，“……总之！谢谢你没笑话我！也……也谢谢你考试考砸了……不是！我是说，谢谢你被流言缠身的时候……还……还……”他越说越乱，急得额头冒汗。
夏晚憋笑憋得脸通红，苏晓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林薇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心头微暖，端起自己的杯子，主动解围：“陈野同学，都过去了。你能努力改变，我们都为你高兴。这杯，也敬你，祝你数学下次考72！”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72！”陈野眼睛一亮，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舞，用力点头，“好！72就72！”豪气干云地一仰脖，灌下去大半杯冰汽水，被冰得龇牙咧嘴。
气氛彻底放松下来。
瘦猴的市井智慧开始发挥作用，他夹起一大筷子牛肉面，对着碗指指点点：“野哥你看！这面条！根根分明！像不像你讲的……那个……并集？所有面条搁一块儿！这牛肉片！就属于这碗面！交集！”他努力运用着新学的数学知识拍马屁。
大熊看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牛肉片，那是老板看他壮实，多给了些，他憨憨的点头：“嗯！交集！都是我的！”说完又觉得不对，赶紧夹起几片牛肉，笨拙地往陈野和林薇碗里放，“野哥，林同学，你们也……交集一下？”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沈星河安静地吃着他的清汤面，动作斯文优雅，与周围的热闹喧嚣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其中。他偶尔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对面陈野笨拙地为林薇递纸巾，掠过瘦猴唾沫横飞地讲着“江湖见闻”，掠过苏晓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碗里唯一一片薄薄的笋干夹到他碗边的小碟子里（被他平静地忽略），最终落在林薇带着轻松笑意的侧脸上。
夏晚则充分发挥了她“气氛组”的功能，开始起哄：“哎！沈大学神！别光顾着吃面啊！给我们讲讲，这牛肉面的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的比例构成呗？是不是最优能量摄入选择？”
沈星河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极其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油渍，淡淡开口：“根据目测肉片厚度及数量，脂肪含量偏高，汤底钠含量必然超标，面体属于精制碳水，升糖指数高。从营养学角度，并非最优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夏晚碗里红彤彤的酸辣粉，“你的酸辣粉，刺激性更强，对胃黏膜……”
“停停停！”夏晚立刻举手投降，做了个夸张的“晕倒”姿势，“学神饶命！我吃个饭不想听学术报告啊！当我没问！”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连陈野都咧着嘴，觉得这学神一本正经分析面条的样子……居然有点顺眼了？
苏晓看着沈星河被夏晚“怼”得微微蹙眉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她拿起醋瓶，柔声道：“星河，要不要加点醋？解腻。”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自然的亲昵。
沈星河还未回应，旁边的瘦猴却像发现了新大陆：“哎？醋？学神，这醋瓶子像不像那个‘属于’符号？倒醋就是元素加入集合！”他又开始了数学的奇妙联想。
大熊立刻积极响应，拿起醋瓶就往自己面碗里倒：“对对对！加入集合！多点醋！”结果手一抖，半瓶醋哗啦倒了下去，瞬间，一股浓烈刺鼻的酸味直冲众人天灵盖。
“噗！咳咳咳！”这下连沈星河都忍不住别过头去，眉头紧锁。
陈野一脸嫌弃：“范娇娇！你他妈是想腌面还是吃面？”
林薇看着大熊手忙脚乱、一脸闯祸了的表情，再看看陈野嫌弃中又带着点无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笑声清脆，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
小小的面馆里，热气蒸腾，人声鼎沸。牛肉的浓香、雪菜的清爽、酸辣粉的刺激、清汤面的寡淡，还有那弥漫不散的、范娇娇贡献的冲天醋味，各种气息奇妙地混杂在一起。学霸与“混混”同桌，清冷与市井共处，格格不入，却又在食物的温度、橘子汽水的甜意和共同经历过风波后的微妙理解中，达成了一种短暂而奇异的和谐。
陈野看着林薇弯起的眉眼，看着她笑的毫无阴霾的样子，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被这面馆里嘈杂的烟火气和眼前这难得轻松的笑脸烘得暖洋洋的。他端起杯子，里面只剩下一点橘色的汽水底子，映着面馆昏黄的灯光。
“干杯！”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笨拙却真诚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