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液体顺着静脉血管爬进身体,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林晚意躺在产床上,视野被无影灯刺目的白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汗水和泪水早已分不清,黏腻地糊在脸上,每一次宫缩都像是有一把生锈的锯子在狠狠拉扯她的五脏六腑,要把她从中间活活劈开。
“用力!林女士,再用力!看到头了!”助产士急促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带着沉闷的回响。
林晚意咬破了嘴唇,咸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向下挤压,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产褥垫。为了这个孩子,为了陆沉舟期盼已久的儿子,她提前一个月就住进了这间昂贵的私立医院VIP产房,忍受着妊娠糖尿病和高血压的双重折磨。她以为,只要生下孩子,就能稳固她在陆家的位置,就能……挽回丈夫那颗似乎越来越远的心。
“呃啊——!”又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就在这时,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
是陆沉舟。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瞬间冲散了部分疼痛。他来了吗?他终究还是记挂着她们母子的?林晚意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冷,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机器。她用尽力气划开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沉舟……”她气若游丝,带着哭腔和期盼。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焦急安慰,而是一个嘈杂的背景音,混杂着欢快的生日歌旋律、水晶杯清脆的碰撞声,以及一个娇嗲到骨子里的女声:“沉舟哥,快许愿吹蜡烛呀!”
是苏蔓的声音。那个陆沉舟口口声声只是“世交妹妹”的女人。
林晚意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里。巨大的宫缩痛再次狠狠攫住她,她痛得蜷缩起来,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地板上。
“林女士!林女士你怎么样?”助产士焦急地呼唤。
林晚意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只听到手机话筒里,陆沉舟那熟悉无比,此刻却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流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一丝刻意的温柔,对着电话这头的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对着那个正在过生日的女人解释:
“没什么,医院打来的。晚意那边……估计还没生出来吧。放心蔓蔓,今天是你最重要的日子,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晚意那边……有医生在呢。”
“啊,沉舟哥你真好!不过……晚意姐不会有事吧?她好像叫得好惨……”苏蔓的声音带着虚伪的担忧,甜得发腻。
“能有什么事?生孩子而已。”陆沉舟的声音淡漠得像在谈论天气,“女人不都得走这一遭?她身体底子还行,医生有分寸。倒是你,许的什么愿?嗯?”最后那声低沉的“嗯”,带着林晚意从未听过的宠溺和狎昵。
“轰——!”
林晚意的大脑一片空白。剧痛、冰冷、背叛、绝望……所有情绪像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汹涌而出,灼烧着她冰凉的脸颊。
“嘀嘀嘀嘀——!”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猛地撕裂了产房的空气!心电监护仪上,代表胎儿心跳的曲线疯狂地跳动了几下,然后……变成了一条冷酷的直线。
“不好!胎心骤停!快!准备抢救!通知新生儿科!”医生急促的吼声如同丧钟。
“血压!产妇血压在掉!大出血!快!止血钳!血袋!O型血快!”
世界在林晚意眼前旋转、褪色、崩塌。冰冷的器械在她早已麻木的身体上操作着,医护人员焦急的呼喊变得模糊不清。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随着身下汩汩流出的温热液体一起,飞速地流逝。
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里,是陆沉舟那句冰冷的“能有什么事?生孩子而已”,是苏蔓那刺耳的笑声,是生日歌欢快的旋律,还有……她至死都没能看上一眼的孩子那微弱却最终消逝的心跳声。
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她,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不甘。
……
刺眼的光线,带着一种消毒水的味道。
林晚意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濒死的鱼重新回到水里。剧烈的喘息让她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腹部,传来一阵清晰的、并不算太严重的坠痛。
她下意识地捂住小腹。
平坦的。
没有高高隆起的弧度,没有沉重下坠的感觉,更没有……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茫然地转动眼珠。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清晨的天际线,晨曦给冰冷的钢筋森林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边。身下是昂贵的埃及棉床单,触感柔软得过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薰味,那是陆沉舟喜欢的味道。
这里是……她和陆沉舟的婚房主卧。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顶层复式公寓,陆家“施舍”给她的金丝雀牢笼。
墙上的电子日历,清晰地显示着日期:【2023年4月15日,07:15 AM】。
林晚意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日期……她死的那天,是2025年9月28日!她重生回到了……两年前?她和陆沉舟新婚刚半年的时候!
“唔……”一声低沉慵懒的鼻音从身边传来。
林晚意僵硬地转过头。
陆沉舟就躺在她身边,睡颜沉静,英俊的侧脸在晨光下显得毫无防备。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习惯性地微微抿着,透着一丝平日不易察觉的冷硬。他身上穿着和她同款的深灰色丝质睡衣,一只手还随意地搭在她的腰上,姿势亲昵而占有。
这张脸,曾是她全部的爱恋和憧憬,是她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港湾。可此刻,林晚意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产房冰冷的灯光,刺耳的警报声,陆沉舟那句“能有什么事?生孩子而已”,苏蔓娇嗲的笑声……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大脑,反复播放。
恨意!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沸腾,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毁灭一切的暴戾冲动在疯狂叫嚣。
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这个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她的目光扫过床头柜——那里放着一个沉重的黄铜摆件,棱角分明。只需要一下,狠狠地砸下去……
就在她几乎控制不住要付诸行动的瞬间,身体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微弱的悸动。
她猛地一僵,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
这种悸动……太熟悉了。前世,在她怀孕初期,每次清晨醒来,都能感受到这种奇妙的、新生命萌动的轻微触感。
一个让她血液几乎再次冻结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难道……孩子……
几乎是本能的,她掀开被子,踉跄着冲下床,冲向主卧自带的豪华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却依旧年轻美丽的脸,眼底深处是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但更让她心脏狂跳的是——她的小腹,虽然依旧平坦,但仔细看去,似乎比记忆里这个时期要微微……隆起了一点点?
她颤抖着手,拉开浴室柜最下面的抽屉。那里放着一个还未拆封的盒子。她记得,新婚蜜月后不久,她因为经期推迟,曾买过验孕棒,后来经期又来了,便随手塞在了这里。
她撕开包装,手指冰冷得不听使唤,几次才对准。
等待结果的那几十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林晚意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身体微微发抖,产房里的绝望和冰冷仿佛再次将她包围。
终于,她低头看去。
洁白的测试窗上,清晰地浮现出两道刺目的红杠。
清晰无比。
【怀孕】。
“嗡——”
林晚意只觉得大脑一片轰鸣,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她扶着洗手台,才勉强稳住身体,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
孩子……那个在她腹中被陆沉舟和苏蔓联手害死的孩子!他(她)……又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充满谎言和算计的牢笼里?
前世临死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那种骨肉剥离的绝望,再一次狠狠攫住了她。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平坦的小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生命再次被冰冷的器械剥离,看到陆沉舟那张冷漠的脸和苏蔓得意的笑。
不!绝不!
冰冷的恨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冷酷。那是一种从地狱爬回来的人,抛弃了所有软弱和幻想,只剩下复仇执念的冰冷。
这个孩子,不能留。不是不爱,而是不能。他(她)的存在,会成为陆沉舟和苏蔓拿捏她的软肋,会成为她复仇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她不能再让这个无辜的生命,成为这对狗男女阴谋的牺牲品!前世她护不住,这一世,她选择亲手斩断这孽缘的纽带!她要用最彻底、最狠绝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就在这时,浴室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陆沉舟带着晨气慵懒沙哑的声音:“晚意?这么早起来?不舒服吗?”
林晚意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迅速将验孕棒扔进垃圾桶,用几张纸巾盖住。然后,她打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泼在脸上。
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也彻底冻结了最后一丝不该有的软弱。
她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和温顺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只剩下一种淬过寒冰、带着血腥味的决绝光芒。
“没什么,”她开口,声音因为冰冷的水和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却平静得可怕,“只是有点反胃,可能是昨晚着凉了。”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脸上甚至还勉强挤出了一丝陆沉舟熟悉的、带着点虚弱和依赖的温顺表情。
陆沉舟穿着睡袍站在门口,高大挺拔,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他微微蹙眉看着她湿漉漉的脸和苍白的唇色,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额头:“反胃?要不要叫张医生来看看?”
他的动作带着习惯性的关怀,眼神里似乎也有一丝真切的担忧。
林晚意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声音低柔:“不用麻烦了,沉舟。可能是……最近胃口不太好,有点胃胀气。休息一下就好了。”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汹涌的恨意和冰冷的算计。
陆沉舟的手顿在半空,似乎对她的回避有些意外,但并未深究,只当她是真的不舒服。“那就好。今天上午有个重要的董事会,我得早点过去。”他语气温和,带着一丝安抚,“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让张姨做,或者给我打电话。”他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那唇瓣的触感温热,却让林晚意感到一阵恶寒,仿佛被毒蛇的信子舔过。她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身体僵硬地承受着这个虚伪的亲吻。
“嗯,知道了。路上小心。”她低声应道,声音依旧温顺。
陆沉舟满意地直起身,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无懈可击的微笑,转身走向衣帽间。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衣帽间的门后,林晚意脸上那层温顺的假面瞬间剥落。她快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骨子里透出的冰冷。
她俯视着脚下如同蝼蚁般渺小的城市车流,玻璃窗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如刀,淬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纤细的手指死死扣住冰冷的玻璃窗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牢牢锁定在衣帽间里那个正在整理领带的男人身上。
陆沉舟,苏蔓……还有那个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星耀”……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艳丽到极致的弧度,无声地,一字一顿,对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也对着这即将天翻地覆的世界低语:
“我回来了。”
“这一世,我要你们所有人……”
“……血债血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