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人民医院老院区,门诊楼略显陈旧。陈默皱着眉,捂着小臂走进急诊室。
上午在工地巡查时,一块松动的角钢从脚手架上滑落,正好擦着他的手臂飞过,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还是在手臂上划开一道不浅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工装袖口。
工地医务室做了简单包扎,建议他还是去隔壁的医院处理一下,防止感染。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急诊室里人不少,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护士急促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陈默挂了号,坐在长椅上等待。疼痛一阵阵传来,让他有些烦躁。
“下一位,陈默!”护士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清脆悦耳。
陈默起身,走进处置室。一位穿着淡蓝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年轻女护士正低头准备着器械。
“手臂受伤了?”
护士抬起头,目光落在陈默染血的袖子上,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很干净。
“嗯,工地划伤。”陈默坐下,伸出胳膊。
护士动作利落地剪开他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露出伤口。伤口不深,但有些长,边缘沾着灰土。
“伤口需要彻底清创缝合,忍着点,会有点疼。”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奇异地带着安抚的力量。她拿起镊子和消毒棉球,动作轻柔却精准地开始清理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迹。
冰凉的消毒水刺激着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陈默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锁。
“放松,很快就好。”护士轻声说,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稳定得令人安心。
疼痛中,陈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胸前的名牌上:苏晚。
“你是旁边新院区工地的?”苏晚一边仔细地缝合伤口,一边随口问道,打破了沉默。
“嗯”陈默简单应了一声。
“那工程挺大的,我父亲以前就是分管这老院区基建的,那时总听他抱怨,说这行水太深,材料真假难辨,偷工减料防不胜防,好好的工程,最后却弄得跟打补丁似的。”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和无奈,“就说这栋老楼吧,当年建的时候,他就发现很多材料以次充好,举报上去,结果…唉,石沉大海不说,没多久就被‘优化’去管后勤了,最后只能提前退休。他总说,这大楼看着结实,指不定哪天就…”
苏晚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对着陈默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看到你们这行的人就忍不住想起我爸唠叨的那些事。话说,当时老院区好像也是这个宏远建设施工的。”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苏晚的父亲…分管老院区基建…举报材料问题…被“优化”提前退休…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眼底的波澜,脸上露出理解的表情:“没事,理解。老爷子说得对,这行…确实不容易。”
他站起身,状似无意地问道,“苏护士,敢问令尊大名?说不定我还听说过呢。”
“他叫苏国栋。”苏晚随口答道,开始整理桌上的病历。
苏国栋!这个名字如同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陈默的记忆深处!
安居楼事件后,他蛰伏期间曾暗自梳理过宏远建设过往的一些疑点项目,其中就包括市一医老院区工程!一份尘封的内部备忘录里,似乎提到过有医院甲方人员曾提出过材料质疑,署名好像就是…苏国栋!后来此人便销声匿迹了!
陈默的心跳微微加速,他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这个偶然相遇的女护士,她的身上,似乎缠绕着一条通往过去隐秘的线索。
“苏国栋…好名字。”陈默点点头,没有再多问,道谢后离开了处置室。
走出老门诊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陈默下意识地望向了不远处正热火朝天的工地。
这时,一行人簇拥着一个穿着深灰色行政夹克、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男子从老院区大楼里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医院分管基建的副院长——周振邦。
周振邦显然也看到了陈默,目光在他胳膊上停留了一瞬,脸上立刻堆起温和而官方的笑容:“陈副经理,你可是分管安全的领导啊,怎么搞的连自己都受伤了,要不我给你安排个专家看看?”
陈默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一点小意外,周院长费心了。”
“安全无小事!尤其是我们医院项目,一点风吹草动就可能引发舆情,安全,更是重中之重!”
周振邦语气恳切,带着领导特有的关切和强调,“陈副经理分管安全,责任重大!辛苦你了!有什么困难,随时向我汇报!”
“一定,周院长放心。”陈默点头应承。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周振邦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深处却平静无波,如同深潭,陈默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公式化背后的审视与疏离。
就在周振邦准备继续前行时,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陈默工装上“宏远建设”的徽标,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而不快的事情,随即又迅速舒展开,恢复如常。
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表情变化,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了陈默的神经!
苏晚的父亲苏国栋,当年举报老院区材料问题,是将举报信递交给谁的?医院纪委办公室!
而三年前,担任市一医院纪委办公室主任的人,正是眼前这位——刚刚升任分管基建副院长的,周振邦!
尘封的举报信…被“优化”提前退休的举报人…如今手握新项目大权的副院长…
平静的水面下,暗礁嶙峋。而新的风暴,正伴随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和钢筋混凝土的轰鸣,在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