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一个忌日。
弟弟车祸,差点成为植物人。
出门跳广场舞的奶奶,被从天而降的砖头砸到脑出血。
爸妈认为这一切都是我这个恶种在作祟。
特地请来大师,想要把我的魂魄镇压在无尽的地狱里。
可来到我的墓前,才看到墓碑上都是血红的冤字。
他们气不过,当场挖了我的坟,扬了我的灰。
「活着惹祸端,死了还要对家人下毒手。
」
「就你这样还有脸喊冤!」
所有人都在说我不孝。
可他们不知道。
正是重男轻女的奶奶把我分尸后,活生生烧死在火海里。
如今仅剩的一截手骨,还遗留在曾经的老家里。
1
我爸请来的大师正托着罗盘在老宅子里四处查看。
一屋子人都盯着大师,不自觉紧张的咽着口水。
「你们家死过人吧,还是个女人。
」
听到这话我爸连连点头称是。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她的怨气很重,你儿子和你妈都是因为她的怨气才遭难的,想要把她的魂魄镇压,还得刨坟开棺!」
寻常人听到这话多少都会犹豫,我爸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行,都行,只要能保我儿子和母亲平安,全都按大师你说的做!」
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邻居,一行人就直奔我的墓地去了。
「儿啊,好歹是咱们家的亲闺女,真要挖坟啊?」
「我看也没那么玄乎,就是一些倒霉事凑到一块去了,你看我和大孙子这不都还好好的么?」
坐在轮椅上的方泽阴着一张脸,冷冷开口。
「奶奶!你就别替那个恶种说好话了,指不定就是她在墓地做了什么手脚才有这么多意外!」
我爸我妈对视一眼,也出声安抚。
「妈,不怕万一只怕一万,你也说是咱们自己家闺女了,要真是搞错了她也不会怪我们,放心吧。
」
见劝不动我爸妈,奶奶也只好怯懦的点点头不再说话。
说是墓地,其实就是个立了块木板的小土坟堆。
凑近了才发现,原本只潦草写了几个字的木板上写满了血红的冤字。
我爸当即激动地上前将木板抽出一脚踩断。
「当初害人不成烧死了自己,现在死了还要对家人下毒手,就你这样还有脸喊冤!」
「挖!赶紧把这祸害的骨灰挖出来交给大师镇压!」
几个邻居虽然忌讳,但对我生前的种种恶行也有所耳闻。
再加上收了我爸的钱,只犹豫了片刻便都动起来了。
「琳丫头下葬那会也是我们几个,我怎么瞧着这棺木颜色不对劲啊?」
「是啊,当时就是普通的木材,现在怎么瞧着颜色有些都发红了。
」
「我听说,怨气重的冤魂如果一直不肯投胎,棺木就会慢慢变成血红色,该不会琳丫头也……」
我爸啐了一口唾沫,不屑道:
「她有什么冤的?是冤她趁我们不在家折磨小泽了,还是冤她打骂自己奶奶了?她在村子里做的那些肮脏事我都没脸提!」
「这棺材就是给红土地染的颜色,别疑神疑鬼的。
」
说着就带头撬开了棺材板。
「呀!这骨灰盒怎么都碎成渣了!」
2
动静不小,把其他人都引到了坟前。
大师皱着眉,高深莫测的掐指测算了一下。
「这棺木和骨灰盒都是因为怨气太重才导致的……不对!」
说着就掏出罗盘闭眼掐诀。
可刚进行到一半,嘴里就喷出了一抹殷红。
「这墓的风水不对,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想让这墓主人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好阴毒的手段!」
他连忙用红线和铜板在坟堆周围摆弄。
随着最后一根红线穿过铜板,四周全是树木的密林中竟刮起了一阵令人睁不开眼的大风。
等风停下时,我棺材里的陪葬品已经都被刮了出来。
我的骨灰也已经被吹的所剩无几,但根本无人在意。
「这,这是那个恶种的日记本……」
方泽推着轮椅激动地上前。
「当初我就是不小心碰掉了这本日记,就差点被那个恶毒的女人掐死……」
「妈,快帮我捡起来!我要念给大家听听,她这些年都对我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坏事!」
他摆弄了好一会,才终于将被火烤的黏在一起的封扣打开。
【农历腊月三十,春节。
今年爸妈又不回来过年了,已经有三年没见到他们了。
同村的同学都已经穿上了爸妈给买的新衣服,我身上这件穿了三四年的,里头的棉絮都快掉完了。
奶奶上县城的商场里,给弟弟置办了一整套过年的行头。
昨天我趁没人的时候偷偷穿了下那件牌子货羽绒服,真暖和呀。
可惜刚穿了一会就被正好回家的奶奶发现了,处的肉被她掐了一大片淤青,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爸爸妈妈,你们什么时候才来接我和弟弟回家啊。
琳琳想你们了。
】
方泽的咬字清晰有力,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在生命的最后三年多里,我最期待的就是见到爸爸妈妈。
只可惜,这个愿望到死也没达成。
我看了眼爸妈的脸色,隐隐期待着他们能有些心疼我。
可我妈却只是恨得咬牙切齿。
「她这么多年一直欺负小泽,妈不给她买新衣服又能怎么样,这也要嫉恨,真是个小肚鸡肠的恶种!」
我爸也只是眼神复杂又心疼的看了眼方泽。
「当初给姐弟俩的零花钱全被她一人吞了,又是偷家里东西和钱,又是和村里的光棍们厮混在一起,她怎么会没钱买衣服!」
3
一旁的奶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欲言又止的开口。
「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都怪我老婆子不会教育孩子,才会让她走了歪路。
」
「人死为大,咱们现在挖了坟开了棺,连骨灰都被风吹没了,都是亲骨肉就到此为止吧。
」
可我爸的态度依旧很坚决。
「妈!你就别替她说话了!」
「她才十岁的时候就故意推你,害你摔断了手臂,她根本就是个天生的恶种!」
一旁的邻居们都煞有其事的点头。
我们家祖孙俩的热闹,他们看了许多年。
都说我从小就惯会装可怜,经常在他们那里骗吃骗喝,造谣自己奶奶不让吃东西。
只有方泽的表情微妙,垂眸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快速的又往后翻了几页。
【2月18日
今天开学了。
班主任催我交学费,全班就剩我一个人没交齐。
可我已经把自己打零工挣的钱都凑上了,剩下这328块我真不知道上哪弄去了。
早上跟奶奶要钱,她发了好大的脾气,打了我几巴掌。
我不敢回去,今晚也要去村口睡桥洞了。
上次偷睡在教室里被保安发现后,夜里教室都会上锁。
村里的坏孩子骂我是贱胚子赔钱货,所以我也不敢去村庙里睡。
今天温度都零下了,希望晚上别刮风吧。
】
【3月19日
老师来家访了。
奶奶替我补了剩下的328块学费。
我挨了揍,脸上的巴掌印红肿的吓人。
奶奶说爸爸妈妈根本没给我的学费。
她押着我去了村里的老光棍家里。
那块只有这一户人家,任凭我怎么哭喊都没用,换来的只有更粗暴的殴打和强迫。
完事老光棍给了奶奶二百块钱,说好明天再把我送来。
奶奶威胁我不准说出去,不然就打死我。
可是,为什么?
我也是您的孙女啊奶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明明看见了邮政的快递员给了你两个一样厚的信封。
为什么要把我的那份也给弟弟了?】
【4月30日
这一个多月,奶奶天天晚上拉我去光棍家。
开始只有一个人,慢慢的两三个。
到现在,我已经数不清多少人了。
我觉得好恶心,洗澡的时候都要把皮搓下来了。
不过奶奶收了钱很开心,这样我应该就不会再挨打了吧。
爸爸,妈妈。
琳琳想你们。
】
读到后面,方泽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爸没拿稳手里的锄头,砸中了脚背。
不知是痛的还是怎么的,他眼眶腥红的质问奶奶。
「妈…妮子这些日记的内容,都是真的吗?!」
4
我奶奶啊的一声扑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
「苍天哟!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要叫人这样诬陷,老天不开眼哟!」
「养了个儿子也是个没良心的,自己闺女不学好到处勾引男人,竟然还怀疑其自己老娘来了,我真是活不下去了呀!」
「你个没心没肺的,你到村里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你女儿在村里的德行,怎么可能会是我强迫的,哎呦喂……」
来帮忙的几个邻居都纷纷指责我爸。
「哎呀老方,你女儿跟村里的几个光棍厮混我们都看见过,你怎么能怀疑你老娘呢?」
「学费的事情我最清楚了,我儿子和你女儿一个班的,他亲眼看见琳丫头把钱都花了买衣服首饰了。
」
原本还因为日记内容有些动摇的我爸,此刻眼底对我的厌恶更深了。
「我还真是差点就被这死丫头骗过去了,人都死了还这么不消停!」
其实小时候我是和父母一起生活的。
后来生了弟弟,农村的奶奶被接到了城里。
因为是超生,所以总是东躲西藏的。
奶奶还总是偷偷给我脸色看,不让我吃饱饭,背着我妈偷偷掐我。
她说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弟弟的,我这个赔钱货别把家吃穷了。
有次洗澡的时候,她不小心把弟弟给摔了。
等爸妈回家的时候,他说是我趁趁她不注意,故意把弟弟往地上摔。
我妈沉默的看了我一眼,当时的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奶奶看弟弟隔三差五的就出点意外,全都推到了我身上。
慢慢的,我读懂了当时父母看我的眼神。
是厌恶。
弟弟三岁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交了几万块的罚款。
奶奶带着我们回了农村老家。
这留守儿童一做就是十二年。
也是我短暂人生中最难捱的十二年。
「好了小泽,你姐的这本日记都是些谎话,咱不看了。
」
即便我爸这么说了,方泽还是选择继续读下去。
「不,我要看看她究竟编了多少谎言!」
【5月5日
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的生日,只有小泽记得。
他摘了野花做成花束送给我,好开心。
已经过十二点了,爸妈也没有打电话来,或许是工作太忙了吧。
老光棍家来的人越来越多,可今天是生日,我不想。
我咬伤了几个人,奶奶赔了钱。
我被狠狠打了一顿,背上的皮都打绽开了。
但是今天也不用被强迫了,挺好的。
】
【5月6日
伤口一直不处理,发炎流脓了。
奶奶借口给我请了长病假。
我又怀孕了,不知道到底是谁的。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奶奶照例扔给我几片没有包装的药片。
流了好多血,可是晚上我还是被拉去光棍家了。
我好想死了一了百了。
可是小泽,小泽那么喜欢姐姐。
这世上只有小泽关心我,对我好了。
我舍不得让他伤心。
】
【5月7日
背上的伤口越来越严重,身上也烫的吓人,但奶奶还是拉着我去光棍家里。
和爸爸交好的叔叔、邻居家三十岁的儿子、村长……
越来越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在我小时候这些人都抱过我,现在却……
呵呵,真是讽刺。
】
我爸有些崩溃的上前抢过日记本扔到地上。
「这些就是故意写起来骗人的东西,不要再读了!」
似是不解恨,又用力的踩了几脚。
等挪开脚的时候,目光却停留在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5
【5月15日
我好像染病了,现在已经虚弱的走不动路。
小泽被送去镇上亲戚家好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
村里的男人知道我有病,很多都不肯来了。
赚的钱少了,奶奶就更用力的打我。
背上的伤已经烂的可以见到白骨,我求奶奶带我去医院。
但她说我就是个赔钱货,占了弟弟的名额,才让家里罚了那么多钱。
我现在只是在赎罪,都没赚到多少钱根本不配花钱。
她给我看了一个罐子。
说等我死了,她会把我的手砍下来放进去做法,给小泽祈福。
爸爸,妈妈。
既然你们不爱我。
那又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我好累。
可是跟这样肮脏恶心的日子比起来,或许死也是一种解脱吧。
】
「不,这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
「这个贱种就是故意留下这些假日记,好让我们愧疚一辈子!」
我爸嘴里仍在唾骂我,但眼眶已经通红了。
大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严肃的开口:
「罐子?是不是你们家堂屋里那个黑罐,我刚才还以为看错了……」
「如果是真的的话,那这本日记上写的就很有可能都是真的了!」
说完他也不管众人的反应,收拾了东西自己往老屋的方向跑去了。
爸妈愣了一瞬,疯了一样的推着方泽跟了上去。
我奶奶和剩下的几个邻居叔叔面面相觑,最后也还是跟了上去。
「果然没错!这罐子真的有问题!」
大师神情凝重,如临大敌一般掏出许多符纸贴在罐身上。
掐了个决嘴里念念有词,罐子上的裂纹越来越多。
「住手!快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