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一个忌日。
养父的亲生女儿车祸，差点成了植物人。
出门跳广场舞的奶奶，被从天而降的砖头砸到脑出血。
爸妈认为这一切都是我这个养子恶种在作祟。
特地请来大师，想要把我的魂魄镇压在无尽的地狱里。
可来到我的墓前，才看到墓碑上都是血红的冤字。
他们气不过，当场挖了我的坟，扬了我的灰。
「我家好心白吃白喝养你十几年，你倒好，活着惹祸端，死了还要对我们一家下毒手。
」
「就你这样还有脸喊冤！」
所有人都在说我不孝。
可他们不知道。
正是奶奶亲手把我分尸后，烧化在火海里。
如今仅剩的一截手骨，还遗留在曾经的老家。
1
养父请来的大师正托着罗盘在老宅子里四处查看。
一屋子人都盯着大师，不自觉紧张的咽着口水。
「你们家死过人吧，还是个男人。
」
听到这话养父连连点头称是。
「小人难养，他怨气很重，你女儿和你妈都是因为他的怨气才遭难的，想要把他的魂魄镇压，还得刨坟开棺！」
寻常人听到这话多少都会犹豫，养父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行，都行，只要能保我女儿和母亲平安，全都按大师你说的做！」
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邻居，一行人就直奔我的墓地去了。
「儿啊，好歹是咱们家养了这么久的男娃，真要挖坟啊？」
「我看也没那么玄乎，就是一些倒霉事凑到一块去了，你看我和大孙女这不都还好好的么？」
坐在轮椅上的方蓉阴着一张脸，冷冷开口。
「奶奶！你就别替那个恶种说好话了，指不定就是他在墓地做了什么手脚才有这么多意外！」
养父和养母对视一眼，也出声安抚。
「妈，不怕万一只怕一万，你也说是咱们养了他这么久了，要真是搞错了他也不会怪我们，放心吧。
」
见劝不动养父母，奶奶也只好怯懦的点点头不再说话。
说是墓地，其实就是个立了块木板的小土坟堆。
凑近了才发现，原本只潦草写了几个字的木板上写满了血红的冤字。
养父当即激动地上前将木板抽出一脚踩断。
「当初害人不成烧死了自己，现在死了还要对家人下毒手，就你这样还有脸喊冤！」
「挖！赶紧把这祸害的骨灰挖出来交给大师镇压！」
几个邻居虽然忌讳，但对我生前的种种恶行也有所耳闻。
再加上收了养父的钱，只犹豫了片刻便都动起来了。
「小胜下葬那会也是我们几个，我怎么瞧着这棺木颜色不对劲啊？」
「是啊，当时就是普通的木材，现在怎么瞧着颜色有些都发红了。
」
「我听说，怨气重的冤魂如果一直不肯投胎，棺木就会慢慢变成血红色，该不会小胜也……」
养父啐了一口唾沫，不屑道：
「他有什么冤的？是冤他趁我们不在家折磨蓉丫头了，还是冤他打骂自己奶奶了？他在村子里做的那些肮脏事我都没脸提！」
「这棺材就是给红土地染的颜色，别疑神疑鬼的。
」
说着就带头撬开了棺材板。
「呀！这骨灰盒怎么都碎成渣了！」
2
动静不小，把其他人都引到了坟前。
大师皱着眉，高深莫测的掐指测算了一下。
「这棺木和骨灰盒都是因为怨气太重才导致的……不对！」
说着就掏出罗盘闭眼掐诀。
可刚进行到一半，嘴里就喷出了一抹殷红。
「这墓的风水不对，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想让这墓主人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好阴毒的手段！」
他连忙用红线和铜板在坟堆周围摆弄。
随着最后一根红线穿过铜板，四周全是树木的密林中竟刮起了一阵令人睁不开眼的大风。
等风停下时，我棺材里的陪葬品已经都被刮了出来。
我的骨灰也已经被吹的所剩无几，但根本无人在意。
「这，这是那个恶种的日记本……」
方蓉推着轮椅激动地上前。
「当初我就是不小心碰掉了这本日记，就差点被那个恶毒的小子掐死……」
「妈，快帮我捡起来！我要念给大家听听，他这些年都对我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坏事！」
养父摆弄了好一会，才终于将被火烤的黏在一起的封扣打开。
【农历腊月三十，春节。
今年爸妈又不回来过年了，已经有三年没见到他们了。
同村的同学都已经穿上了爸妈给买的新衣服，我身上这件穿了三四年的，里头的棉絮都快掉完了。
奶奶上县城的商场里，给妹妹置办了一整套过年的行头。
昨天我趁没人的时候偷偷穿了下那件牌子货羽绒服，真暖和呀。
可惜刚穿了一会就被正好回家的奶奶发现了，处的肉被她掐了一大片淤青，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爸爸妈妈，你们什么时候才来接我和妹妹回家啊。
小胜想你们了。
】
方蓉的咬字清晰有力，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在生命的最后三年多里，我最期待的就是见到爸爸妈妈。
只可惜，这个愿望到死也没达成。
我看了眼爸妈的脸色，隐隐期待着他们能有些心疼我。
可我妈却只是恨得咬牙切齿。
「他这么多年一直欺负蓉丫头，妈不给他买新衣服又能怎么样，这也要嫉恨，真是个小肚鸡肠的恶种！」
养父也只是眼神复杂又心疼的看了眼方蓉。
「当初给兄妹俩的零花钱全被他一人吞了，又是偷家里东西和钱，又是和村里的寡妇们厮混在一起，他怎么会没钱买衣服！」
3
一旁的奶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欲言又止的开口。
「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都怪我老婆子不会教育孩子，才会让他走了歪路。
」
「人死为大，咱们现在挖了坟开了棺，连骨灰都被风吹没了，就到此为止吧。
」
可养父的态度依旧很坚决。
「妈！你就别替他说话了！」
「他才十岁的时候就故意推你，害你摔断了手臂，他根本就是个天生的恶种！」
一旁的邻居们都煞有其事的点头。
我们家祖孙俩的热闹，他们看了许多年。
都说我从小就惯会装可怜，经常在他们那里骗吃骗喝，造谣自己奶奶不让吃东西。
只有方蓉的表情微妙，垂眸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快速的又往后翻了几页。
【2月18日
今天开学了。
班主任催我交学费，全班就剩我一个人没交齐。
可我已经把自己打零工挣的钱都凑上了，剩下这328块我真不知道上哪弄去了。
早上跟奶奶要钱，她发了好大的脾气，打了我几巴掌。
我不敢回去，今晚也要去村口睡桥洞了。
上次偷睡在教室里被保安发现后，夜里教室都会上锁。
村里的坏孩子骂我是没爹没妈寄人篱下的野孩子，我也不敢去村庙里睡。
今天温度都零下了，希望晚上别刮风吧。
】
【3月19日
老师来家访了。
奶奶替我补了剩下的328块学费。
我挨了揍，脸上的巴掌印红肿的吓人。
奶奶说养父母根本没给我的学费。
她押着我去了村里的老寡妇家里。
那块只有这一户人家，任凭我怎么哭喊都没用，换来的只有更粗暴的殴打和强迫。
完事老寡妇给了奶奶二百块钱，说好明天再把我送来。
奶奶威胁我不准说出去，不然就打死我。
可是，为什么？
我也是您的孙子啊奶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明明看见了邮政的快递员给了你两个一样厚的信封。
为什么要把我的那份也给妹妹了？
就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吗？
可这些年，我早把你们当一家人了。
】
【4月30日
这一个多月，奶奶天天晚上拉我去寡妇家。
开始只有一个人，慢慢的两三个。
到现在，我已经数不清多少人了。
我觉得好恶心，洗澡的时候都要把皮搓下来了。
不过奶奶收了钱很开心，这样我应该就不会再挨打了吧。
爸爸，妈妈。
小胜想你们。
】
读到后面，方蓉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养父没拿稳手里的锄头，砸中了脚背。
不知是痛的还是怎么的，他眼眶腥红的质问奶奶。
「妈…小胜这些日记的内容，都是真的吗？！」
4
我奶奶啊的一声扑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
「苍天哟！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要叫人这样诬陷，老天不开眼哟！」
「养了个儿子也是个没良心的，自己捡回来的孩子不学好到处勾引女人，竟然还怀疑其自己老娘来了，我真是活不下去了呀！」
「你个没心没肺的，你到村里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你这个养子在村里的德行，怎么可能会是我强迫的，哎呦喂……」
来帮忙的几个邻居都纷纷指责养父。
「哎呀老方，你这个养子跟村里的几个寡妇厮混我们都看见过，你怎么能怀疑你老娘呢？」
「学费的事情我最清楚了，我女儿和你儿子一个班的，他亲眼看见小胜把钱都花了给寡妇买易衣服首饰。
」
原本还因为日记内容有些动摇的养父，此刻眼底对我的厌恶更深了。
「我还真是差点就被这小杂种骗过去了，人都死了还这么不消停！」
其实小时候我被养父母捡回去，一直是和他们一起生活的。
后来他们生了妹妹，亲生的女儿，农村的奶奶被接到了城里。
当年捡到我报的是亲生，妹妹出生就变成了超生，一家人开始怨我，恨我。
要不是我，妹妹不用总是东躲西藏。
奶奶还总是偷偷给我脸色看，不让我吃饱饭，背着我妈偷偷掐我。
她说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妹妹的，妹妹才是亲生的，我这个野种就该早点去死。
有次洗澡的时候，她不小心把妹妹摔了。
等爸妈回家的时候，她说是我趁趁她不注意，故意把妹妹往地上摔。
我妈沉默的看了我一眼，当时的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奶奶看妹妹隔三差五的就出点意外，全都推到了我身上。
慢慢的，我读懂了当时父母看我的眼神。
是厌恶。
妹妹三岁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交了几万块的罚款。
这笔账自然也算在了我头上。
奶奶带着我们回了农村老家。
这留守儿童一做就是十二年。
也是我短暂人生中最难捱的十二年。
「好了蓉丫头，你哥的这本日记都是些谎话，咱不看了。
」
即便养父这么说了，方蓉还是选择继续读下去。
「不，我要看看他究竟编了多少谎言！」
【5月5日
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的生日，只有蓉蓉记得。
她摘了野花做成花束送给我，好开心。
已经过十二点了，爸妈也没有打电话来，或许是工作太忙了吧。
老寡妇家来的人越来越多，可今天是生日，我不想。
我咬伤了几个人，奶奶赔了钱。
我被狠狠打了一顿，背上的皮都打绽开了。
但是今天也不用被强迫了，挺好的。
】
【5月6日
伤口一直不处理，发炎流脓了。
奶奶借口给我请了长病假。
我下身好痒，还开始化脓。
奶奶胡乱扔给我几片没有包装的药片。
流了好多血，可是晚上我还是被拉去寡妇家了。
我好想死了一了百了。
可是蓉蓉，蓉蓉那么喜欢哥哥。
这世上只有蓉蓉关心我，对我好了。
我舍不得让她伤心。
】
【5月7日
下面的伤口越来越严重，身上也烫的吓人，但奶奶还是拉着我去寡妇家里。
和奶奶交好的老妇人、邻居家三十岁的阿姨、村长媳妇儿……
越来越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在我小时候这些人都抱过我，现在却……
呵呵，真是讽刺。
】
养父有些崩溃的上前抢过日记本扔到地上。
「这些就是故意写起来骗人的东西，不要再读了！」
似是不解恨，又用力的踩了几脚。
等挪开脚的时候，目光却停留在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5
【5月15日
我好像染病了，现在已经虚弱的走不动路。
蓉蓉被送去镇上亲戚家好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
村里的寡妇知道我有病，很多都不肯来了。
赚的钱少了，奶奶就更用力的打我。
背上的伤已经烂的可以见到白骨，我求奶奶带我去医院。
但她说我就是个野种，占了妹妹的名额，才让家里罚了那么多钱。
我现在只是在赎罪，都没赚到多少钱根本不配花钱。
她给我看了一个罐子。
说等我死了，她会把我的手砍下来放进去做法，给蓉蓉祈福。
爸爸，妈妈。
既然你们不爱我。
那又为什么要把我领回来？
我好累。
可是跟这样肮脏恶心的日子比起来，或许死也是一种解脱吧。
】
「不，这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
「这个贱种就是故意留下这些假日记，好让我们愧疚一辈子！」
养父嘴里仍在唾骂我，但眼眶已经通红了。
大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严肃的开口：
「罐子？是不是你们家堂屋里那个黑罐，我刚才还以为看错了……」
「如果是真的的话，那这本日记上写的就很有可能都是真的了！」
说完他也不管众人的反应，收拾了东西自己往老屋的方向跑去了。
爸妈愣了一瞬，疯了一样的推着方蓉跟了上去。
我奶奶和剩下的几个邻居婶子面面相觑，最后也还是跟了上去。
「果然没错！这罐子真的有问题！」
大师神情凝重，如临大敌一般掏出许多符纸贴在罐身上。
掐了个决嘴里念念有词，罐子上的裂纹越来越多。
「住手！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