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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接下来的一周里曹晖没有骚扰我,大概真的是去旅游团建了。但我的心情并不是很好,这种不好很淡,非常淡,像在白纸上填充了一层浅浅的灰,它对这张纸上的任何图像、文字都不构成影响,但这个底色的的确确就在那。

林江南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这一周里毫无动静,不像之前那样,今天一个资料明天一个意见的发给我。所以从我的角度看起来,就仿佛我们公司突然跟橙时毫无瓜葛了一般,之前的一切波澜都归于了平静。

我甚至揣测会不会江美集团的人事调整已经开始了,曹晖已经被调走了,于是跑去问林絮关于合同的事。林絮说合同已经修改完成给到橙时了,就差那边盖章了,那边的进度稍微有些拖沓,但应该也快了。

我有些失望。

临近圣诞和新年,许亦静非常的忙,我这一周里几乎没见过她,世界真的是好生清净,清净的有些寂寞了。

我在寂寞里完成了医美画册的设计,交给林絮去跟甲方对接,然后我发现林絮不光在跟对方对接画册的事情,还在顺便咨询什么水光针和玻尿酸的事情。

我很诧异。

林絮比我大三岁,我与她共事四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初见林絮时的感觉。她并不是那种艳光四射的美,而是温和的、柔软的,让人如沐春风,她的皮肤很白的,五官眉眼都恰到好处,非常的耐看。我初到成美的时候还曾经与许亦静说过,说我的新公司有一个客户经理很漂亮,至少是我很欣赏的那种美。

这些年我们相处的习惯了,我没有仔细的再端详过她,她依然是漂亮的,只是不知道她的皮肤什么时候变得不再那么光嫩,也不清楚她的眼角何时长出的细纹。

“我本来就比我老公大两岁,男人老的又慢,现在一起出去总觉得很没有自信。”她顺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生了孩子就是这样,晚上睡不好,用多少护肤品都补救不过来。”

“听说水光针可疼了。”我翻着医美画册的打样说道。

“但也听说挺管用的。”

“要不雇个保姆帮忙带孩子?至少你晚上能睡的好一些。”我建议道,“什么办法也没有休息好重要。”

“不放心啊。”林絮叹口气,又给自己鼓劲,“再坚持坚持吧,孩子再大一点就好了。”

我觉得造物主不是很公平,或者这并不是造物主的锅,还是社会加诸在女人身上的责任太多了,要求还特别高。对于男人,人们总是会想方设法的找出他成功的地方,比如不顾家的男人人们会说他拼事业;没事业的男人人们就说他顾家;两头都不占的就说他至少不惹事啊!哪怕是犯了罪的,也会想办法找到诸如孝顺、仗义之类的优点。

而对于女人,却总是会想找出她不成功的地方。女人往往也会习惯这种思路,比如现在的林絮,她漂亮、兼顾着事业与家庭,照顾着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努力平衡着家中祖孙三代的复杂人际关系,然后她找出了自己的缺憾——衰老了。想要改善。

“你还是得多想想自己,别把身体弄坏了。”我劝她。

“哪有空想自己啊。”林絮看了几眼医美的画册,然后松开鼠标轻轻叹口气,“我也就是问问,就算真想做现在都没工夫。”

林絮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后嗯了几声,挂断后看向我:“老板找我,说把你也叫上,去他办公室。”

“橙时的事吗?”

林絮起身拿起笔和本,“十有八九吧,算时间那边合同也该签下来了,再不签就跨年了。”

我和林絮去了程立仁的办公室,他正在泡茶,看见我俩忙招呼着让我们进去,“来来来,我这刚弄了罐好茶,一起尝尝。”

“我不懂茶。”我在他的大办公桌前坐下,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道:“喝了也浪费。”

“有什么懂不懂的,好喝难喝还不知道吗?”他拿着茶壶茶杯来回来去的倒腾那点开水,最后斟了三杯,给了我和林絮一人一杯。

“我也是不懂茶,不过闻着是挺香的。”林絮说。

程立仁冲林絮笑笑,很满意她的反馈,“这就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你喝了这个茶,再喝那些普通的茶叶就不是味儿了。”

“那还麻烦了,以后没地方喝茶去了。”林絮附和着笑了笑。

“哦对了。”程立仁就像才想起叫我俩过来有事似的,目光在我们脸上扫了个来回,“今天是平安夜,不过啊,这洋节也就是瞎凑热闹。春节元旦我不放你们是我不仁义,这圣诞咱们就还是以工作为重吧。”

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加班了。我和林絮能说什么,只有点头。

“咱们跟橙时地产的合同不是快签了么,你俩一直跟这个项目,所以曹总那边说借着圣诞又是周末,一起聚聚吃个饭。”

我和林絮对视了一眼,这一眼什么意思,我俩都明白。

林絮没说什么,我对程立仁说:“程总,我今天有事,而且我这人也不会说什么话,商务宴请我就不出席了吧。”

“你有什么事?”程立仁一双大眼滴溜地看过来,笑得几分促狭,“是不是要跟你那个小男朋友约会去啊?”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行了,不是什么商务宴请。”程立仁摆摆手,“曹总说了,就是个朋友聚会。你那个小男朋友要是不介意,叫上一起来都没问题。”

见我依然沉默不语,他又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略略正色道:“苏弥啊,现在是咱们跟橙时签合同的关键时间点,你可不能这会儿给我掉链子,听见没有?”

我干笑两声,“我不去合同就不签了吗?我哪有那么重要。”

“人家橙时要找的是设计合作、设计外包,看中的是咱们设计方面的能力,你以为呢?你不重要吗?过稿的logo不是你做的吗?”他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很重要,每一个设计师对于我们成美都很重要,你们才是公司立足的根本,对不对?”

我心中冷笑,耷拉着眼皮玩自己的手指头。程立仁又继续说道:“你们也都是公司的老人儿了,我也不跟你们说场面话。现在生意不如以前好做了,有了橙时的合同大家都舒服,你和林絮的绩效、奖金,还额外的红包,那都是妥妥的。”

那我能说什么呢?他把林絮跟我绑在了一起,我能甩手不干不要我那份钱,可我不能把林絮的那一份也给甩了。但让我赞同他、迎合他我又做不到,只好不说话。

这个缺德的程立仁,今天吃饭今天通知,连让我托病请假的机会都没有。

快到下班时间时林絮来找我,说出发了。我带着要去祭奠烧纸的心情慢吞吞穿上外衣、背上包,临出门前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已经彻底枯死的那束花,拿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程立仁没让我俩开车,说都坐他的车去。正好我限号,也就没拒绝。他今天开的是他那辆路虎揽胜,司机开车,林絮坐了副驾,我则跟程立仁坐在了后排。我看着宽敞的后排空间和真皮座椅,不禁心潮起伏,觉得这车里的每一个零部件都是我们的血汗钱,每一脚油门都踩得我心酸。

程立仁给曹晖打电话说我们已经出发了,对着电话笑得满面红光。搞得我开始怀疑林江南给的消息到底可不可靠,怀疑曹晖是否真的会被调走,怀疑曹晖的舅舅是否真的会退休。

按道理总公司人事变动这种事,曹晖应该先于林江南知道才对,可看程立仁那副狗腿的样子,看曹晖还有闲心平安夜请吃饭,我就觉得他比谁都平安。

这次吃饭的地方还是在橙时公司楼下,就是第一次我来橙时时候吃饭的那家餐馆,大概是曹晖在这里请客能签单走公司的账吧。我们三人进去时曹晖还没到,服务员把我们领到了预定好的包间。坐下后我们各自玩手机,一个个都严肃认真的样子,好像都在谈工作似的。

曹晖来得挺快,衬衫外面一件V领毛背心,外套一件呢子短大衣,头发显然是梳过的,一丝不乱,身上还洒了点香水,带着香风就进了包间。

他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哟,苏弥,没把你的小男朋友带来呀?”

我看了程立仁一眼。我是告诉过曹晖我有男朋友了,但‘小’男朋友这个信息点,也只能是程立仁透露给他的。

“咳,咱们朋友聚会,来个外人多尴尬。”程立仁回答道,然后拿出一个纸袋子来递给曹晖,“来来来,圣诞礼物。”

“哟,这怎么好意思呢。”曹晖假模假式的推拒。

“圣诞礼物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收着收着!不收就是嫌我送的东西不好。”

我看着眼前光亮亮的盘子,真的是很想笑。

曹晖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招呼着服务员拿菜单点菜,菜单来了以后先递给了我,“苏弥看看想吃什么,尽管点。”

“我不饿,吃什么都行。”我把菜单推开,然后挪着椅子往旁边蹭了蹭,尽量离他远点。

曹晖翻着菜谱大声的点菜,恨不得直接喊给厨子听,“这的鲍鱼不错,多来几只;龙虾来一只,两吃!大一点的啊!”

我发现,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能喜欢他的全部,但是讨厌一个人真的能讨厌他的全部,连带与他有关系的种种都能变得讨厌起来。因为菜是曹晖点的,所以我看那只龙虾都觉得面目可憎,毫无食欲。

程立仁和曹晖要了酒,我和林絮也没能幸免,都跟着喝了一些。一屋四个人里,可能只有曹晖喝的是开心的。程立仁只是配合着开心,我知道他不喜欢喝酒,酒量也不怎么样,但是为了合同、为了赚钱,他只能笑呵呵的把酒喝了;林絮酒量不错,但她现在应该只想着早点结束饭局回家去看闺女,然而也是为了闺女,她又不得不留在饭局上,稳住自己的工作;我不爱喝也不想喝,但是我怕我坑了林絮,也只好勉强的跟着抿一些。

真的,那怕有一丁点的权力,都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成为祖宗,享受有求于自己的人供奉的香火和跪拜。

现在这个包间里,曹晖就是祖宗。

我不容易,林絮不容易,程立仁其实也不容易。

一桌子菜没吃多少,一瓶白酒已经干完了。程立仁跑厕所吐了一次,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我也多少有点犯困。程立仁那边不知道在和林絮说着什么,曹晖借酒遮脸,开始往我身边凑。

“你跟姚峰还有联系吗?”他低声问我。

“没有。”

“说真的,上学的时候我就看出那小子不是东西,怎么样,一毕业就把你甩了吧!”他的语气得意洋洋的,然后抬手拍到我的腿上,语重心长地说:“你啊,幼稚、单纯!看人的眼光太差!”

我把他的手扒拉开,压着满心的厌恶说:“你别光喝酒,多吃点菜吧。”

他拖着椅子拉的更近了一点,“不过也不怪你,那时候你年轻嘛。不过苏弥啊,你现在总应该醒悟了吧?人总归还是要靠自己,找个有钱人没用,那钱是人家的,钱还是要自己赚。”

一股火腾腾地在我心中翻腾,嫌恶地瞥他一眼,硬邦邦地说:“我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赚的。”

他啧了一声,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你这就叫跟自己过不去,跟钱过不去。我这么大笔的生意,换做别人,人家什么不答应啊?我这是真心喜欢你,又念着旧情……”

我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8点50了,这饭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我实在是坐不住了,于是把口布一扔,站了起来。

桌子对面,程立仁看上去已经快睡着了似的,但看见我起身后依然非常‘敬业’地喊我,乌里乌涂地说:“苏弥你干嘛去?不能走!陪好曹总。”

“我上厕所!”我大声的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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