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我和苏沫出去旅行了整整一年。
没有目的地,随心所欲。我们从北欧的极光,看到南美的雨林,仿佛要把这七年失去的自由都补回来。
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和钱。
刷到顾寒霆结婚的消息时,我和苏沫正在非洲的马赛马拉看动物大迁徙。
广袤的草原上,成千上万的角马奔腾而过,尘土飞扬,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我心不在焉地打开手机,经纪人(我偶尔会接一些艺术品修复的工作)发来信息:“你还好吗?”
和顾寒霆分开后,我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彻底与他的世界划清了界限。
但我几乎是心领神会。
我打开新闻推送,看到了顾寒霆和白露瑶的世纪婚礼。
封面照片上,顾寒霆低头看着身穿婚纱的白露瑶,眉眼间溢出来的深情和温柔,刺痛了我的眼睛。
大脑刹那空白。
直到苏沫推我,我才发现自己捧着手机的手一直在抖。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苏沫慌张地问:“清焰,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后来苏沫陪我在酒店里躺了三天。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理智清晰地告诉我,林清焰,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立场难过?
可我就是倦怠,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倦怠,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呼吸都觉得累。
回国后,我开始正常工作。我开了一间小小的艺术品修复工作室,生意不错。
七年的金丝雀生涯,除了钱,也让我积累了不少人脉和鉴赏能力。
再次遇见顾寒霆,是在他结婚的两年后。
江城博物馆举办的一场慈善拍卖会。我是受邀嘉宾,负责部分拍品的鉴定和介绍。
顾寒霆是最大的赞助商。
这个圈子这么小,我们三年没见,大概率是他暗中授意,避开了我。
这次遇见,或许是他觉得,三年过去,我已经翻篇了,没什么好避嫌的。
我大大方方地跟着主办方一起敬酒。
到他面前时,我依然得体,酒杯低他半盏,客气疏离地唤他:“顾先生。”
以前在床上,情到浓时,我曾在他耳边唤过他“寒霆”。
当时唤完我自己都吓白了脸,以为他会生气。
可他却笑了,在我耳边低沉地笑,问我:“怕什么?”
那样亲密的时刻,现在想来,像是一场黄粱大梦。
酒过三巡,博物馆的馆长让我送一份图册到楼上的贵宾室。
我踩在厚实的地毯上,高跟鞋寂然无声。
推开门,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抹熟悉的剪影。
顾寒霆临窗站着,正在吸烟。
袅袅的烟雾中,他的侧脸依旧英俊,却添了几分我看不懂的戾气。
他转头看我,然后顺手将烟按灭,嗓音嘶哑:“抱歉。”
我们沉默不语。
他先开口:“你换了联系方式?陈放他们想找你都找不到。”
顿了顿,他问:“听说你把房子都卖了,现在住在哪里?”
我“嗯”了一声,平静地解释:“我只是怕旧事被人翻出来,给顾先生和顾太太带来困扰,所以都处理了。”
他应该是喝多了,眉心深深地蹙起。
我望着他眉间那道褶皱,忍不住想,娶了最爱的人,为什么你看起来这样不开心?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我。
四目相对时,我像被按了暂停键。
他眼神一动,慢慢倾身朝我俯过来。
我想逃,可双腿像被钉在地上。
当他温热的吐息扑到我脸上时,我绝望地、顺从地闭上了眼,手近乎惶恐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结婚了。这是不道德的。我内心的理智在呐喊。
可我拒绝不了他。
我永远拒绝不了顾寒霆。
我努力了三年的心防,只要他一个眼神,就溃不成军。
我仰着脸,感受他的唇息从我唇边擦过,最后埋在我的颈间。
吐息温热,他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
然后他推开我,眼神懊恼。他很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
他揉了揉额角,又说了一句:“抱歉,我喝多了。”
我努力扬起唇角,像个小丑,我说:“没关系。”
6
第二天,我上了新闻头条。
那时我才明白,顾寒霆那句“对不起”到底是什么意思。
空无一人的贵宾室,戒备森严的会场,却有人拍到了一张照片。
高清,暧昧。
我仰着脸闭着眼,他低头俯身在我肩颈,额发微垂,遮住了眉眼。若不是极其熟悉的人,认不出这是顾寒霆。
但这样的照片,如果没有顾寒霆授意,没人敢放出去。
我的工作室电话被打爆了,都在旁敲侧击照片里的男人是谁。
苏沫打电话过来,将顾寒霆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我不悲伤,不惶恐。我只是疑惑,为什么?
顾寒霆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
几天后我明白了。因为我在一场活动中遇见了白露瑶。
她看见我,笑了起来,是那种真心实意的笑,甚至带着几分打趣:“我看到那张照片了,拍得不错。当年我就和陈放送他们打赌,你才是寒霆的真爱,他们还不信。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这么配。”
我在那一刻恍然大悟。
悟了之后,又替顾寒霆感到锥心的疼痛。
你看,这是他心心念念娶回来的白月光。
可她不爱他。
她根本不在乎他和谁在一起。
我想起那天顾寒霆紧蹙的眉心。
他故意放出这张照片,无非是想拿我做筏子,试探白露瑶的态度。
他想让她吃醋。
他一定非常挫败。我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白露瑶,无比确定,她不爱他。
白露瑶转身要走,我突然叫住她。
她疑惑地转身。
我静静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解释:“白小姐,我和顾先生在他和您结婚前一年就断了,此后再无联系。那天那张照片,只是个误会。”
顿了顿,我补充道:“您要相信,和您结婚后,顾先生从未背叛过您。”
她很惊讶地望着我,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解释这些。
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什么。
顾寒霆可以拿我做筏子试探她,但我不忍心,让他爱的人这样误会他。
如果他和白露瑶之间还有一丝一毫幸福的可能,我不能让我成为他们之间的那根刺。
如果你真心爱一个人,你一定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我是真的,真的希望他能幸福。
7
六个月后,我公布了恋情。
对方是我在做义工时认识的一位医生,温文尔雅,成熟包容。
他知道我所有的过去,但他不在意。和他在一起,没有大起大落,但是很安心。
一年后,我们结婚了。
婚礼那天,我在化妆间收到了一个匿名的礼物。
苏沫吞吞吐吐地把它交给我。
我打开盒子,是一个定制的水晶球。
水晶球里,用特殊工艺保存了一朵完整的、永不凋谢的蓝色妖姬。
那应该是很久之前,我和顾寒霆在国外度假。我指着花店里的蓝色妖姬感慨:“这世上美丽的东西,总是难以长久。”
没想到他还记得。
如今他将这朵花封存在水晶球里。
下面有一张卡片,是他亲手写的贺词,笔力遒劲:
“愿你如这花一样,璀璨长久,幸福美满。”
苏沫在旁边急得快哭了:“清焰,我知道这很感人,但你别犯傻啊!别冲动!”
恰好化妆间的门被推开,我的新郎站在门口,微笑着等我过去。
我笑了笑,合上盒子,朝他走过去。
走向我自己的未来。
就像顾寒霆祝愿的那样,我要璀璨长久,幸福美满。
8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温馨。
我的丈夫,陆明哲,是个胸外科医生。他工作很忙,但只要有时间,就会陪我。
他会早起给我做早餐,会在我工作到深夜时给我送宵夜,会在我生理期时给我揉肚子。
他给予我的,是顾寒霆从未给过的,踏实的温暖。
我以为我彻底放下了。
直到婚后第三年,我怀孕了。
孕反很严重,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陆明哲心疼坏了,停了半个月的工作在家照顾我。
那天下午,我好不容易睡着,却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陆明哲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周恪。
顾寒霆的特助。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周恪脸色凝重,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林小姐……不,陆太太。”他改口道,“顾先生出事了。”
我抓着沙发扶手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陆明哲扶住我,警惕地看着周恪:“顾先生出事,为什么要来找清焰?”
周恪苦笑一声:“顾先生在处理城北码头那批货时,和对方起了冲突,受了重伤。他现在在中心医院ICU,情况很不好。”
我呼吸一滞。中心医院,就是陆明哲工作的医院。
“他昏迷前,一直在叫您的名字。”周恪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恳求,“医生说,他求生意志很薄弱,也许……您能去看看他吗?”
我僵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陆明哲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握住我的手,声音平静却坚定:“清焰,你现在怀着孕,身体不好。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他是在提醒我,也是在保护我。
我看着陆明哲,他眼里的担忧和爱护那么清晰。
我不能去。
我已经是陆太太,是孩子的母亲。我不能再和顾寒霆有任何瓜葛。
“周特助,抱歉。”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现在不方便。希望顾先生早日康复。”
周恪的眼神黯淡下去,他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但还是带着失望。
“打扰了。”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软倒在沙发上。
陆明哲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别怕,我在。”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我以为我早就心如止水,可听到他出事的消息,我的心还是会痛到痉挛。
七年的时光,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那晚,我失眠了。
我脑海里反复出现顾寒霆的样子。他冷漠的、讥诮的、偶尔温柔的、还有那次在医院,他苍白却开心的笑。
他怎么会出事呢?他那样强大,无所不能。
陆明哲陪着我,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握着我的手。
半夜,陆明哲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他接完电话,脸色变得很严肃。
“怎么了?”我紧张地问。
陆明哲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说:“顾寒霆情况恶化,需要紧急手术。但他的血型很特殊,是Rh阴性血,血库告急。”
Rh阴性血,熊猫血。
我也是。
我和陆明哲对视一眼,他眼里的挣扎和担忧让我心疼。
“明哲……”我开口,声音沙哑。
“我去。”陆明哲打断我,“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而且,我也是Rh阴性血。”
我愣住了。我从不知道陆明哲也是熊猫血。
他穿上外套,在我额头亲了一下:“你在家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去救人,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的职业道德,也是为了……让你彻底安心。”
陆明哲去了医院。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从天黑等到天亮。
这几个小时,比我过去的七年还要漫长。
我祈祷顾寒霆平安,也祈祷陆明哲平安。
天亮时,陆明哲回来了,带着一身疲惫和消毒水味。
“手术很成功。”他声音沙哑,“他脱离危险了。”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谢谢你,明哲。”
陆明哲抱住我,叹了口气:“清焰,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我点点头:“是最后一次。”
9
顾寒霆住院期间,我没有去看过他。
但我从陆明哲口中得知,白露瑶一直在医院陪护。
我以为,经历过生死,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更进一步。
但一个月后,我收到了白露瑶的邀约。
在一家环境清幽的咖啡馆,白露瑶素颜朝天,看起来有些憔悴。
“林小姐,谢谢你。”她开口第一句话,让我有些意外。
“谢我什么?”
“谢谢你先生救了寒霆。”她搅拌着咖啡,苦笑一下,“也谢谢你,那天在酒会上对我说的那些话。”
我沉默不语。
“其实我都知道。”白露瑶抬起头,眼神坦荡,“寒霆心里有过你。也许现在也有。”
“白小姐……”
“你别误会,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白露瑶打断我,“我爱寒霆,从很小的时候就爱他。但我知道,他对我,更多的是责任和亲情。”
“我们结婚这几年,他对我很好,很周到,但他不快乐。”
“他这次出事,昏迷时叫的是你的名字。”白露瑶看着我,眼神复杂,“林清焰,他爱你。”
我如遭雷击,僵在当场。
顾寒霆爱我?
这怎么可能?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爱上我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目的不纯的女人?
“你不用怀疑。”白露瑶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那样骄傲的人,如果不是爱你入骨,怎么会放下身段,用那么拙劣的方式试探我?又怎么会在生死关头,念着你的名字?”
我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他带我去拳场,是为了试探我的胆量,看我配不配留在他身边。
他救我于危难,却又在我动心时冷漠推开,是因为他害怕自己也动心。
他和我分手时那样决绝,是因为他必须和白露瑶结婚,那是他的责任。
他送我永不凋谢的蓝色妖姬,是希望我幸福,也是他对自己感情的封存。
原来,这七年,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你……”我声音颤抖。
“我准备和他离婚了。”白露瑶平静地说,“我爱他,所以我希望他快乐。强求来的婚姻,不会幸福。”
“林小姐,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告诉你真相。至于你如何选择,是你的事。”
白露瑶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咖啡馆里坐了很久。
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可当真相摆在面前时,我才发现,我的心从未真正平静过。
我爱顾寒霆,他也爱我。
可是,我们之间隔着七年的错过,隔着身份的鸿沟,隔着我现在的家庭。
我回到家,陆明哲正在厨房做饭。
他看到我魂不守舍的样子,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抱住我。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看着他,这个给我温暖和安稳的男人。
我不能背叛他。
“明哲,我们离开江城吧。”我突然说。
陆明哲愣了一下,他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他没有问原因,只是温柔地说,“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我们开始准备离开江城。
我卖掉了工作室,陆明哲也向医院递交了辞呈,申请调到南方的城市。
离开前一天,我去医院见了顾寒霆。
他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看到我,他很惊讶,眼神里闪过一丝狂喜,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我来看看你。”我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听说你没事了,我就放心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深邃:“你要走了?”
“是,明天就走。”
“和陆医生一起?”
“是。”
顾寒霆沉默了很久,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江城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南方天气好,适合养身体。”我轻声说。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林清焰。”他叫我的名字,一字一顿,“那七年,我……”
“顾先生。”我打断他,微笑着,“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祝你和白小姐,白头偕老。”
我没有告诉他白露瑶要离婚的事。
那是他们之间的问题。
我不能再介入他的人生。
顾寒霆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他自嘲地笑了笑:“是啊,都过去了。”
“保重。”我转身离开。
“清焰!”他在我身后喊道。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幸福吗?”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顿了顿,然后坚定地说:“我很幸福。”
我走出了病房,也走出了顾寒霆的世界。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10
我们在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定居下来。
几个月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儿。
陆明哲很爱她,我也很爱他们。
生活平静而幸福。
我偶尔会从新闻上看到顾寒霆的消息。
他和白露瑶最终还是离婚了。
他接手了白氏集团的部分产业,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他再也没有结婚,身边也没有再出现过其他女人。
女儿三岁生日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在海边野餐。
我收到一个快递,没有寄件人信息。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是我和顾寒霆。
那是在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他带我去日本看樱花。
照片里的我,笑靥如花,靠在他怀里。而他,低头看着我,眼神宠溺。
我从不知道我们有过这样一张合影。
照片背面,是顾寒霆熟悉的字迹:
“我的金丝雀,飞走了。”
我摩挲着照片,心中五味杂陈。
陆明哲走过来,看到了照片。
他没有生气,只是从背后抱住我,轻声说:“他终于肯放手了。”
我点点头,将照片收起来,放进我记忆深处的盒子里。
海风吹过,带着咸湿的气息。
女儿在不远处咯咯地笑着,追逐着海浪。
陆明哲拉着我的手,走向她。
我回头看了一眼大海。
潮起潮落,卷走了沙滩上的痕迹。
我的人生,也开始了新的篇章。
至于顾寒霆,他是我的前尘往事,是我青春岁月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爱过他,也被他爱过。
但我们注定只能错过。
这样,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