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云:“盗贼毋问赃多少皆抵死!”
八月,临近中秋,但正午郑州城外仍然骄阳似火。
百来个犯人被按倒在城门下,郑州城内城外的百姓蜂拥而来围观。刽子手们手中的钢刀,在烈日下闪耀着刺眼的光线。
“将军饶命啊!”犯人们争相求饶。
郑州兵马使潘美不厌其烦地当众诵读了犯人们长长的名单,列举无数起命案与犯罪事实,然后回头看了看城头。
史德统站在城头上轻轻点头,潘美高声命道:“时辰已到,行刑!”
行刑者手起刀落,百余颗头颅就滚了下来,郑州百姓拍手称快。这百余人是郑州地界的盗贼大小头目,他们在史德统的再三告诫下,仍横行不法,正撞上了大霉头,史德统也正需要他们的人头来立威。要改行得趁早,还要看清形势,君不见,许多贼首摇身一变就成了节度、防御、刺史?
刘知远虽然已经做了皇帝,但四方盗贼仍在肆虐,连京畿地界也不能幸免。宰相苏逢吉便草拟了个诏书,大意是说,各家四邻相保,一户人家有人沦为盗贼或与盗贼有勾结,四邻全族处斩。
这苏逢吉,虽是文人,但为人却残忍嗜杀,根本没将孔夫子的教导当回事。当年还在河东时,刘知远曾下令“静狱以祈福”,意思是将犯人都放了,苏逢吉却直接将犯人杀个干净,回来复命,刘知远见状也是无话可说。
如今苏逢吉身为佐命大功臣,更是大权在握,他办事虽然果断,但是不循以往历代典故成法,无论百司庶务,还是官员任免黜陟,皆自出胸臆,拍脑袋办事。苏逢吉尤其贪财,并且公然索贿,几乎是为所欲为,目不识丁之人只要贿赂他,就有美秩。汉国初立,为了清除大有愈演愈烈的盗贼,苏逢吉便想出这连坐的重招,不要说安分守己的平民,就是盗贼之中,也并不是人人都该杀。群臣们纷纷劝阻,苏逢吉这才勉强同意省去“全族”二字。
即便如此,各地屡有滥杀之闻传来,郓州有捕盗使名叫张令柔的,滥杀无辜村民十七人,朝野怨声沸扬,言朝廷法令苛严太甚,然而当政者却不管不顾。
郑州地界当然也有盗贼,这严重影响了想在郑州干出一番事业并赢得政治资本的史德统。早在朝廷敕令下达前,史德统任命李偲为郑州内外巡检使,负责缉拿盗贼,潘美兼任孔目官,则负责审罚。分忠义军屯守各关卡要地,以马兵来回策应,并张榜悬赏。
再加上他曾经招抚过不少洛、郑一带的贼军,这些人跟郑州的盗贼们多多少少有些联系,史德统便通过他们传话,许诺从良者既往不咎,顽抗者一律斩首,恩威并举,短短一个月,郑州治下安定了不少。
“这是朝廷的王八敕令!”史德统低声骂道,“待风头过去,将那些无辜者放了。”
“遵令。”郑州判官赵普躬身道,“可眼下公私交困,军上既要养军,又要济民,还要修缮城隍,负担太大。”
连皇帝刘知远都为钱粮发愁,更不必说一直没有积下家底的史德统了,史德统光复洛阳之时曾私藏了部分粮食财物,奈何郑州破烂不堪,百姓嗷嗷待哺,修葺城防,疏通运河都需要钱,那点私藏的粮食财物撒在其上,却未溅起一滴水花,好在这一个多月,忠义军不断四出剿匪,积得一些粮草,不然部下们真的要跟他去喝西北风了。
史德统的苦楚,部下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部下人人皆爱戴,没有怨言。
史德统则朝潘美问道:“则平何以教我?”
“军上是否可以裁军?”赵普犹豫道。
“为何要从此处着手?”史德统扭头道。
“我忠义军虽是陛下赐号,却是偏师,好在令公史大人视我等为嫡系,才发得三千人的粮饷,且时有时无,余者只好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军士们不仅要自己吃饱,有的还要养活一家老小,饷钱哪里够?军上以一州防御使之职,掌控七千之众,数目已经相当不少,大小将校皆是私人心腹,一来既为朝廷所注目,二来我郑州穷困至此,百姓尚且忍饥挨饿,哪有余钱养军?军上不如再次裁扯军兵,落藉为民,转为军屯,既可增加本州人口,增加粮食产量,也可省下军饷,编练精兵。”赵普小心翼翼道。
赵普眼见史德统脸色无异,遂又道:“日前三司使王章进言朝廷,罢尽朝中不急之务,省下国帑以豢养军士,可见国库空虚太甚。军上若是主动上表裁军,既是自助,也是响应朝廷节俭号召,何乐而不为呢?不过,这事当然不能私下裁军,咱虽不是皇家嫡系,凡事需要朝廷首肯才行。依我看,这省下来的钱一半要进苏逢吉、杨邠等人的腰包。”赵普顾及史德统的面子并没有带上史弘肇的名字。
史德统心中肉痛,他娘的,省下的钱一半能进苏逢吉、杨邠,还有他老爹的腰包,都是最好的设想,心中暗骂了一句‘这些奸吝’,遂言:“先让潘美在军中摸底,将愿意转民的人员名单列出,仔细询问他们从我之前的营生,若是会木匠活,就让他们重操旧业,我发给本钱。其他诸如石匠、泥匠、漆匠、屠夫,照此办理,若是从商亦可,我也发给本钱,取消一切杂役。史某身为郑州防御使,只要他们遵纪守法,我自会保他们平安,至少无人敢欺压他们。”
“本钱总数控制在万缗吧,再少就说不过去了,再多了也没有!府库中虽有少量银钱,但不能动分文,皇帝登基、年节、寿诞,依例各地藩镇、州府需要孝敬贡献。馈赠朝中执政杨邠、苏逢吉之辈,亦不是小数目。”史德统想想,又是一阵肉疼。
“乱世之中,军士命如纸薄,但也非一文不值,尤其是当用得着他们的时候。裁汰之人军上尚能照顾得稳妥,那么在编军士们会觉得跟着军上冲锋陷阵,无后顾之忧,谁不会争先效死呢?这是钱财买不到的!”赵普说道。
“我自不会视部下性命如粪土。只是我曾向郑州百姓许诺,绝不妄加赋税,若现在就想反悔,向百姓索取,百姓贫困至极,也无钱给我,这无名无利之事,我不能干。则平兄再想想看有何办法为我郑州军民开源?”史德统求道。
赵普看向远方长叹道:“郑州盗贼虽然已基本理清,但四方盗贼仍在肆虐,军上,我们莫如将手伸的远一点?”
史德统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望向赵普,点头赞许:朝廷剿匪也是剿,我们剿匪也是剿,那些深山野岭的贼匪的老巢怕是堆积了不少的粮草财货,与其放在那里浪费,不如拿来充实自己的府库。
赵普眼见史德统点头赞许,遂又笑道:“军上,卑职还有个法子也能赚的许些钱财,就是需要军上亲自出马!”
史德统笑道:“只要能为郑州军民谋福祉,就算要得史某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则平兄快快说来。”
赵普闻言一笑:“军上可向令公借钱。”
向自己老爹借钱,史德统却是心中一紧,一咬牙,罢了,就看自己在这便宜老爹史弘肇心中值多少钱……
城外的刑场已经是血流成河,军士们正忙着收拾刑场,空气中飘荡一股腥味,八月的阳光仍然炽热,晒得血地发黑,苍蝇在军士们的头顶上嗡嗡地飞来飞去。
史德统面无表情地看着杀戮现场,他的目光越过城头,注视着远方的旷野,心中想道:“这个秋天,地里应该会有点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