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轻软的帷幔间雾气缭绕,半遮半掩地笼着浴桶中的女子。
几瓣玉兰花浮在水面,兰姝阖着眼,被热气熏蒸泛红的脸颊轻轻贴着胳膊。
微湿的青丝如墨色丝缎一般披撒在身后,挡住了后背白皙的肌肤。
“姑娘,水都凉了,您快些起来吧。”
“姑娘?”
耳边倏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似在催促着自己。
兰姝长睫轻颤,羽睫上沾着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啪嗒”一声,落入了浴桶中。
她缓缓睁开眼,四周水汽萦绕,眼前的一切如同梦境一般模糊。
这是哪里?
兰姝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左侧是檀木菱花楹窗。
右侧是织锦云纹屏风。
前面是一个叉着腰的老妪。
兰姝蹙起眉尖,透过氤氲的水雾,她看见了不远处的铜镜,以及铜镜中的自己。
这是她。
但好像又不是她。
眉眼别无二致,可胸前一片白皙,属于她的那朵梅花纹胎记不见了。
“表姑娘,您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面前的老嬷嬷黑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马上就要戌时了,陛下已经回了宣政殿,您赶紧把东西送过去。”
表姑娘?
陛下?
兰姝脑袋一片混沌,一个小丫鬟装扮的人低着头上前,将她扶起来:“姑娘,奴婢给您梳妆。”
小丫鬟用柔软的布巾将她裹住,有人呈上了一套粉色锦裙,兰姝被推着走到铜镜前坐下,糊里糊涂地任由她们摆布。
离得近了,她更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这张脸,除了胸前的胎记,可谓是一模一样。
兰姝吓得差点跳起来。
她不是死了吗?
兰姝还记得毒酒入肚的感觉,那样的疼痛,她这辈子都不会想要感受第二次。
她突然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嘶。
好痛。
不是在做梦。
小丫鬟用熏笼给她弄干了头发,随后用一根珠钗挽起,几缕垂下的青丝拂在颈侧,更添几分风情。
兰姝有心想要打探点什么,可身后那个老嬷嬷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像是生怕自己逃走一样,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待会儿,表姑娘将这碗汤送进宣政殿便可,陛下今日饮了酒,正是好时机。”老嬷嬷也不管兰姝有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您既然都答应了修仪娘娘,就别磨磨蹭蹭的,错过了时辰。”
虽然叫着姑娘,可她语气中并没多少恭敬,加之身后的几个丫鬟都低眉顺眼的,兰姝也能猜到,这里作主的是这个嬷嬷。
且听她的意思,这大晚上的,是要自己去自荐枕席?
简单收拾了一番,兰姝刚站起来,嬷嬷就拿了一个食盒给她。
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去吧。”
兰姝抓着食盒的手指蜷了蜷,跟在她身后慢慢走了出去。
寂静的宫道上,唯有她们一行人被月光拖长的身影。
兰姝垂着头,脑海中思绪万千。
她是又活了?
可如今是什么时候?她又是何身份?
兰姝悄然打量着四周。
绣闼雕甍,灯火萤煌,她从未进过宫,可宫墙下独有的森严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提起了心神。
两刻钟的功夫,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宫殿。
只是不等她们走近,就见远处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禁军拖着一具被草席掩盖的尸体朝这个方向走来。
为什么知道下面是尸体呢?因为那要断不断的脚丫子露在外边晃悠着,淅淅沥沥地滴着血。
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站在门前,嫌弃地甩了甩拂尘:“收拾干净了,别污了陛下的眼。”
地上,鲜血在月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泽。
兰姝一行人的步伐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嬷嬷也似乎被吓到了,咽了咽唾沫道:“你…你进去吧。”
开玩笑!
兰姝什么都没搞明白,要她突然去给一个刚杀了人的暴君送东西,她不要命了?
瞥了眼石板上蜿蜒的血迹,兰姝娇柔的身躯瞬间瑟瑟发抖,她连忙躲在嬷嬷身后,手指紧紧抓着嬷嬷的胳膊:“嬷嬷…我…我好害怕…”
说着她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三两下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了,嘴里还喃喃着:“我…我不要去了…”
“这可不行!”老嬷嬷一听就急了,难得的机会,由不得她不去。
她伸手去拽兰姝,兰姝挣不过她,干脆两眼一翻,赶紧晕了过去。
*
兰姝被人抬回了方才的房间,她闭着眼,听见小丫鬟抖着声音问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
老嬷嬷脸色黑黢黢的,骂了一句不中用。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兰姝等了会儿,确定没动静了这才睁开眼。
头顶是黛色帷幔,她打量着这房间,略显窄小,桌椅瞧着都是普通的红木,可见原主身份并不高。
她刚坐起来,就见那小丫鬟端着一碗药走进来。
“姑娘,您醒了!”
小丫鬟连忙关上门,小跑着到床边,呜呜噎噎地道:“刚才吓死青竹了,还好姑娘您没事…”
原来叫青竹。
兰姝坐在床沿,见这小丫鬟外貌娇憨,年岁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应该挺好骗的。
“青竹,我怎么在这儿?”兰姝眼中流露着迷茫。
青竹一愣,随即小脸瘪着:“姑娘,您不会吓傻了吧?”
兰姝扶着额头,满面的难受:“我是有点糊涂了…”
“您忘了吗,容修仪娘娘想让您去伺候陛下,趁着下个月为太后贺寿的机会接您进宫…”
兰姝头疼欲裂,这次不是装的。
她揉按着额角,断断续续的记忆逐渐袭来。
这副身体的主人,名唤南姝。
南姝的父亲是青州知府,也是京城柱国将军容渊的远亲,他在五年前去世了,留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
南母带着南姝进京投靠了容家,将军府家大业大,也不吝于接济一下亲戚,于是两人就在沈家住了下来。
去年底,南姝及笄,宫中的容修仪看中了她的美貌,便想要她进宫帮着自己争宠。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兰姝脑海中属于原身的记忆有些模糊,她睁开眼,看着不远处的菱花镜。
镜中人是她,也不是她。
她们有着一样的外貌,却有着不同的人生轨迹。
她是借尸还魂了?
如今的她,不是沈兰姝,而是南姝。
南姝柳眉轻轻蹙起:“今儿是什么日子?”
“姑娘,您别吓我…”青竹看着她都要急哭了,“今儿是昭平五年,二月初六啊。”
昭平五年?
南姝眼神闪了闪,她死的时候,是永安三十二年,正月十五。
“昭平五年?我怎么记得是永安三十年…”南姝故作疑惑地皱起眉心。
青竹呜呜呜地哭着,只觉得姑娘是真吓傻了。
“新帝都登基五年了,怎么还会是永安年间呢?”
南姝整个人呆在原地,脑中仿佛一道惊雷乍响。
昭平,竟是他的年号。
那如今,是她死后的第五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