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的清晨,铁炉要塞的天空被一层厚重的云层遮住。没有阳光的早上弥漫开来潮湿的空气,像想下雨又下不来的感觉。
据点内,炉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肯特就着张大山打回来的、带着泥沙沉淀的冷水,艰难地咽下最后一点黑面包碎屑,感觉自己胃里沉甸甸的,有些分不清是食物的粗糙还是那扼住咽喉的压力。
破败的木门被粗暴推开,冷风卷着要塞的尘埃灌入。
霍顿中尉那如冷铁铸就的身影堵在门口,目光像冰锥一般,逐一刺过屋内五人,最后钉在肯特脸上。
“‘星火’,”霍顿的声音毫无起伏,你们的‘假期’结束了。要塞现在需要你们的价值。”
所有人的动作凝固了下来,注意力沉重地放在了他身上。
肯特放下手中的碎屑,站起身,心脏在紧张的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要塞地下,‘暗渠’。”
霍顿吐出这个词,仿佛带着地底的气息,“鼠患。不是家鼠,是‘灰鼠’。它们体型如猫,快如鬼魅,齿带腐毒,集群而猎。
它们还会啃噬支柱,污染水源,袭杀落单者。”
他的目光扫过陈猛、张大山、林晓、苏文,最后回到肯特,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你们的任务:是清理西区‘炉渣街’下方,第七号暗渠的支段。从入口:‘铁砧’井口一直到终点:‘断流’标记。
明日日落前清除区域内所有灰鼠,标记并尽可能加固严重损坏的支撑点。”
“报酬:10银币。”
数字报出,平淡无波,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一笔足以改变他们窘境的财富!
然而,霍顿接下来的话,瞬间将这希望冻结成冰。
“别因为报酬高兴的这么早…
‘铁荆棘’和‘破晓’,”
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眼神如同在看一堆待处理的垃圾,
“接过这任务,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卫兵只是在入口捡到了些……染血的碎片。所以,认清现实小伙子们。这里可不是游戏。
要么带着银币和老鼠尾巴爬上来,要么……就永远烂在下面,成为老鼠的粪便。”
死寂。如同寒冰瞬间封冻了整个据点。
陈猛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握紧巨剑的手指关节捏得有些发白,眼中原来还燃烧的战意被浇灭,只剩下冰冷和僵硬。
林晓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褪尽血色,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苏文的胳膊。
苏文则是整个人猛地一缩,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墙里,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无声的恐惧几乎将她吞噬。
张大山厚实的胸膛深深起伏,拳头紧握,粗壮的臂膀上肌肉虬结,他沉默地望向肯特,眼神凝重如铁。
肯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接冲上了头顶,胃里的面包碎屑像铅块一样坠的难受。
两支队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霍顿的话像一根针,扎进了每个人的神经。
霍顿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堆被肯特勉强修缮过的破烂装备,冷哼一声:
“装备是王国的,命是你们的。
自己想办法。明日日落前,军需处,我要看到你们的完成报告——或者失踪的通知。”
话音落,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皮靴踏地的声音如同丧钟,逐渐远去。
门关上,据点陷入更深的压抑。
10枚银币带来的希望,彻底被死亡的阴影吞没。
“……操他妈的!”
陈猛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石墙上,沉闷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指关节瞬间破皮开始渗血,
“10银币……买棺材板吗?老子……”
“够了!”
肯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坚决,瞬间压下陈猛的咆哮。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恐惧中挣脱。
后勤官的大脑,必须在绝望中带领同伴寻找生机。
“抱怨和害怕,换不来我们的活路。现在,只有一条路——
准备,然后活下去,把那10银币拿到手!”
他走到屋子中央,目光扫过每一张苍白的脸,“想活命,就把所有的力气和脑子都用上。用尽我们手里每一分钱,每一件东西!”
他拿出贴身藏着的钱袋,哗啦一声将里面所有的钱币倒在木板上。
铜片和的银币堆在一起,闪烁着微弱却承载着希望的光。
“这是我们所有的资本。现在,每一枚钱,都要变成我们明天活下去的筹码!”
肯特的声音沉稳而迅速,开始部署:
“绳索!要结实的麻绳,越长越好!攀爬、捆绑、救援,命悬一线时全靠它。
火把!每人至少一支备用火把!地下无光即是死局。要塞劣质火把再不值也要买够!
还需要基础的伤药!能够止血消毒药粉或药膏!最好是可以治愈或者预防灰鼠的腐毒的药…必须备一些!
食物与水的话,我们要准备好黑面包,薯根,肉干和灌满水囊!
最后…!我们需要一面盾牌!
肯特的目光落在张大山身上,加重语气!
我们需要一面盾!一面能挡住灰鼠扑咬的盾!哪怕是最破旧的木盾!这是保护后排的关键!
“林晓,苏文!”
肯特点名,目光如炬,
“采购就交给你们。林晓尽量去议价,更便宜的买下必需品!
苏文!”
他看向那颤抖的女孩,声音沉缓而充满托付的重量,
“麻烦用你的感觉!感知那些伤药!找出能量最‘温和’、‘纯净’,对‘伤口’和‘毒素’感觉有‘抚慰’或‘对抗’效果的!
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命!我能拜托你吗?”
苏文猛地一颤,巨大的恐惧几乎让她瘫软。
她看着肯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又看看地上那堆闪着微光、代表生存希望的钱币,一股微弱的力量从心底升起。
她用力地、几乎咬破嘴唇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细弱的回应:“……我……尽全力……”
“大山!”肯特转向壮汉,“保护她们,搬运物品。采购的东西会很重。”
“嗯!”张大山瓮声应道,向前一步,像一座沉默的山岳,将两个女孩护在身后。
听到“盾牌”二字,他眼中闪过微弱的波动。
“陈猛,”
肯特最后看向战士,“跟我一起,最后加固所有装备!翻遍据点,找出所有可能用得上的破烂!”
“知道了!”陈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却凝重起来,抄起巨剑开始检查。
任务分派完毕,林晓抓起属于采购的钱币,拉起苏文的手,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
“走!”苏文紧紧回握,仿佛从林晓手中汲取力量。张大山沉默地跟上。
据点里只剩下肯特和陈猛。
两人立刻投入装备的最后检查和据点内物资的整理。
陈猛打磨着巨剑的刃口,肯特则再次加固皮甲的薄弱处,并将找到的几根相对笔直坚韧的木棍缠上破布,做成简陋的短矛。
时间在紧张的忙碌中流逝。
中午时分,林晓三人回来了,每个人都背负着重物,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完成任务后的紧张。
一大捆粗实的麻绳。
五支裹着厚厚劣质油脂的备用火把。
一大包散发着浓烈青草和泥土混合气味的暗绿色药粉
“这是青艾粉,一般要塞里清理伤口都用这个!当然有更好的但我们负担不起。”
林晓快速说道,看向苏文,
“苏文感觉它‘凉凉的’、‘很干净’,对‘毒素’感觉有‘隔开’的效果!”
还有一小罐气味刺鼻的“臭蕨汁”
“老猎人说灰鼠讨厌这个!苏文感觉它‘非常扎手’,应该能能‘吓唬’那些东西!”林晓补充。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张大山手中紧紧抓着的一面盾牌。
那面盾牌极其简陋:
用几块厚薄不均、边缘毛糙的木板勉强拼钉在一起,外面蒙了一层不知名兽皮,已经破损发黑。
盾牌表面没有任何金属的加固,只有几道旧绑绳,中心处还有着一个不起眼的凹陷。
它沉重、笨拙,散发着陈旧木头和兽皮混合的怪味。
然而,在张大山的手中,这面破旧的木盾却仿佛有了生命。
当张大山将盾牌郑重地立在墙角时,他的手抚过盾面那粗糙的木纹,动作带着一种莫名的轻柔。
他抬起头,看向肯特,又缓缓扫过陈猛、林晓和苏文,憨厚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肃穆和一种沉甸甸的觉悟。
“这盾……花了……不少钱。”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的沙哑,“但……我会让它值得。”
他停顿了一下,厚实的胸膛起伏着,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俺……力气大,皮厚。
这盾……给俺。
明天……俺顶前面。老鼠……想咬你们……先要过俺这关!”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承诺。
这面破旧的木盾,不仅仅是一件装备,它成为了张大山无声的誓言——
他将成为保护队友的最坚实壁垒。
一股厚重又令人安心的气息,从他和他手中的盾牌上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据点里那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
“干得漂亮!尤其是伤药、臭蕨汁……
还有这面盾!”
肯特由衷地称赞,目光在张大山和那面盾牌上停留了片刻。
苏文听到肯特的肯定,紧绷的神经似乎又放松了一点点。
钱袋几乎空了,只剩下最后几十个叮当作响的铜板。
下午,所有人都在忙碌。
肯特将臭蕨汁小心地涂抹在每个人的短剑剑身和陈猛的巨剑刃口上,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林晓反复练习着在昏暗光线下快速搭箭开弓。
张大山则沉默地适应着新盾牌,用肩膀抵住盾牌内侧的绑带,做出格挡的姿势,每一次移动都带着沉稳的力量感。
陈猛检查着自己的皮甲扣带,目光不时瞟向张大山和他那面盾牌,烦躁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
苏文缩在角落,双手紧紧抱着膝盖,但目光不时飘向那包青艾粉,似乎在努力感知着什么。
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厚重帷幕,再次笼罩铁炉要塞。
据点里充满着火把的烟味、臭蕨汁的刺鼻、和浓得化不开的紧张与恐惧。
简单的晚餐食不知味。
每个人都早早地躺下,试图在冰冷的麻布上汲取温暖和力量,为即将到来的黑暗之旅积蓄体力。
肯特也躺下了。
他紧闭着眼睛,命令自己冷静、理智……然而,黑暗如同粘稠的泥沼,无数恐怖的画面翻涌:
霍顿冰冷的声音:“……再也没出来……”
染血的碎片……
黑暗中猩红的鼠眼……
带毒的鼠牙撕咬……
同伴的惨叫……
冰冷的污水淹没口鼻……
失败。死亡。无声无息的消失……
冷汗浸透里衣,心脏狂跳如雷。
一直以来的冷静、规划、安抚……
所有的伪装在绝对死亡的恐惧面前土崩瓦解。他只是个普通人!他现在怕得要死!害怕死亡……或者是带着整个队伍走向死亡。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据点外狭小冰冷的院子里。
秋夜的寒风像刀子刮过脸颊。他背靠石墙,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呼吸无法克制的带上颤抖,明明身无一物但巨大的压力让他随时会靠着墙壁坐下。
失败……死亡……辜负信任……如果那样了他算什么后勤?算什么支援者,所以还有哪里能做的更好?还有哪里?哪里能…”
“喂!肯特?”
一个压低的、带着睡意和诧异的声音响起。陈猛揉着眼睛,提着裤子从后面绕出来。
借着门缝微光,他看到了肯特煞白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膛。
“……我操?你怎么了……”陈猛睡意全无,几步走过来。
肯特猛地别过脸。
陈猛仿佛理解了什么,沉默地走到肯特身边,也靠在了冰冷的石墙上。两人并肩站在黑暗中,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猛看着天才闷闷开口,声音低沉:
“妈的……老子……其实也怕得要死。”
他坦白了,“那狗屁中尉的话……还有那两支队伍的消失……老子晚上做噩梦都是老鼠啃骨头的声音……”
肯特身体僵了一下。
“但是吧,”
陈猛挠了挠短发,
“怕归怕,已经是这种情况了,我们总不能躺平等死吧?
你……你做得够好了。
要不是你,我们早他妈被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折磨死了。
今天这些安排……还有大山那盾……都是你计划着和我们折腾回来的。老子心里清楚。”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自己打气:
“明天……管他下面是什么鬼东西!老子这把剑不是摆设!
大山那身板和盾牌,够硬的!
林晓眼神准!我感觉她使弓也能一箭一个。
苏文……感觉东西挺玄乎,说不定能救命?
还有你,肯特!你脑子好使!你得好好活着!老子……我们大家,都还等着靠你,带我们挣那10个银币,然后……吃顿好的!”
陈猛的话像一块粗糙却滚烫的烙铁,猛地印在肯特冰冷绝望的心上。
恐惧仍然还在,但另外的一股混杂着信任、责任和微弱暖流的力量,开始艰难的在肯特心里蔓延。
肯特缓缓转过头,对上陈猛在黑暗中灼灼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沙哑地:“……嗯。”
“这就对了!”
陈猛用力拍了拍肯特的肩膀,差点把他拍倒在地上。
“别他妈一个人瞎想!回去睡觉!养足精神,明天干他娘的灰老鼠!老子还指望你活着回来煮饭呢!”
粗俗的话语,带着最朴实的承诺。
肯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点了点头:“好。”
没再多说…两个人继续看了会儿没有星星的天…或者说是自己的想法,转身回据点。
推开木门前,肯特眼角的余光瞥见,壁炉微弱的余烬光芒中,林晓的铺位那边,似乎有一个身影飞快地缩回了毯子里。
当第五天黎明的时刻降临,“炉渣街”17号据点门口,五个身影已集结完毕。
肯特穿着反复加固的皮甲背心,腰间短剑和青艾粉袋,后背绳索和短棍。脸上疲惫,眼神却沉静锐利。
陈猛扛着涂抹了臭蕨汁的破烂巨剑,皮甲套在壮硕身躯上,他对着冰冷的空气啐了一口,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战意。
张大山如同最坚实的磐石。那面破旧的厚木盾此刻被他牢牢固定在左臂上,右手握着他那柄劣质短剑。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厚重的身躯和那面盾牌仿佛融为一体,构成了一道沉默而令人心安的防线。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盾牌的角度,目光沉稳地扫过队友,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在前面。
林晓短弓斜挎,箭袋里插着涂抹了臭蕨汁的箭矢,腰间挂着火把和伤药,眼神紧张而倔强。
苏文裹在宽大的皮甲里,脸色苍白,身体微颤,双手紧紧抱着药包。
但当她的目光扫过同伴,尤其是肯特沉静的眼神和张大山那面厚实的盾牌时,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背脊。
五人走出寒酸的据点门口。
劣质油脂、臭蕨汁和冰冷尘埃的味道混合。
前方不远处,刻着模糊“铁砧”标记的圆形井口,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散发着潮湿的腐臭气息。
肯特的目光逐一扫过队友的脸庞,最后停留在张大山和他臂上的盾牌上,一缕决然闪过眼底。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在死寂的黎明清晰响起:
“点燃火把。我们准备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