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栓把众人领到村子东头一处青砖四合院前。院墙高大,门楼雕花的木檐虽蒙着灰,仍能看出当年的讲究。
“瞧见没?这儿就是得知青点,原先是老钱家的院子,后来充公归集体了。”
他一把推开 “吱呀” 响的木门,咧着嘴笑道,“你们可是头拨住进来的知青,我特意叫人拾掇了,地方宽敞着呢!”
院子铺着青石板,中间三间正房,东西各是厨房和厕所,门窗都刷了新漆。
西墙根码着一些劈好的柴火,院中央孤零零立着口井,井台用石头砌得齐整,辘轳上缠着粗麻绳。
“女同志住这屋,男同志住这间屋。”赵大栓指着两间房间。“中间的屋子留着放杂物。”
赵大栓指着女同志住的房子旁边,“那里是做饭的地方,锅碗瓢盆现成,院里有井,用水方便。”
林晚和王芳、李晓娟推开屋子的门,淡淡的桐油香驱散了霉味。
一铺大土炕铺着新苇席,炕尾摆着掉漆木柜。靠墙立着两张用砖头垫腿的木桌,墙角堆着扫帚、簸箕和两个半旧木桶。
“比想的强!” 李晓娟摸着木桌笑,“还有井,不用去外面挑水了。”
王芳打开木柜:“是不错,就是铺盖和洗漱的得自己置办。”
林晚走到窗边,新糊的窗纸白净透光。
她放下行李,心里盘算:被褥得赶制,冬天来得快;个人用品得到镇上供销社买,还得攒布票做棉衣。
正说着,赵大栓在院外喊:“领粮了领粮了!都来院门口集合!
林晚和王芳、李晓娟匆匆放下行李,跟着赵大栓往村中心走。
路过晒谷场时,几个扬场的汉子直起腰打招呼。
穿灰布褂子的李大叔扬着木锨喊:“赵大队长,领新知青去粮仓啊?”
赵大栓应道:“可不是,让他们早点把粮安顿好。”
粮仓是泥土夯实的厚墙院,孙老汉正踮脚往门楣上贴封条。
见他们来,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哗啦啦晃得人耳朵响。
“来了?” 他慢悠悠打开锁,一股谷物的清香混着陈灰味扑面而来。
粮囤前摆着杆大秤,孙老汉抓把高粱米搓了搓:“去年雨水好,粮食成色不赖。”
孙老汉用木斗舀起高粱米,在囤沿上磕了三下,刮平斗口,“三十斤,一两不少。”
林晚撑开布袋接粮,高粱米落进去沙沙响。
孙老汉又舀了苞米茬子,最后抓了把地瓜干:“这是额外给的,熬粥时扔几块,能甜到嗓子眼儿。”
旁边领粮的程志文望着秤盘里的粗粮忍不住疑惑:“咋不给白面?”
赵大栓在旁瞪了他一眼:“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挑这么多。”
回去路上,村民急急忙忙拦住大队长,说有要紧事。
林晚与几位知青肩扛新领的粮食,衣服浸着汗渍,在泥泞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知青点走。
刚拐进知青院门,就看见见粗布围裙上别着蓝布条的大娘,正踮脚往院外张望。
瞥见他们的身影,她立刻亮开嗓子,竹篮随着动作晃出细碎声响:“哎哟!可把你们盼回来了!我是隔壁张大芳,大队长特意打发我来瞧瞧。”
褪色的蓝布掀开,露出半袋泛着金黄的玉米面,和翠绿的苋菜。
“这是队里备的见面礼。”
“谢谢张婶!” 王芳连忙接过篮子道谢。
“谢啥,以后都是村里的人。” 张婶打量着屋里,“缺啥跟我说,针线笸箩借你们用。” 她瞅见林晚的白手腕,“以后下地得戴套袖,不然杂草能刮出血。”
张婶眼尖,瞥见众人手里的粮袋感叹:“孙老汉称粮最实在,你们放心。”
她走进女同志的房间看了看,又快速走进男同志的房间,出来后指着炕上铺的薄被忧心,“你们这被子太薄了,东北十月就上冻,得赶紧想法子续棉花啊。”
她指着墙角的木桶:“那两个,一个洗衣服一个洗菜,别混用。”
“灶房的铁锅是新换的,我给你们留了半罐盐,先对付着用。柴火够烧两天,用完了上后山捡,但别砍活树,队里管得严。”
送走张婶,五人聚在厨房门口,看着各自的粮袋犯了难。
“要不咱把粮食放一块儿,搭伙做饭?” 林晚想着以后都要捡柴烧了,建议道:“分开做太费柴火,轮着做饭也省事儿。”
李晓娟立刻点头:“我同意!我在家就没做过饭,跟着搭伙正好学两手。”
王芳犹豫着看向林晚:“可每个人饭量不一样……”
“按人头算,顿顿多煮点粥,菜就集体采的野菜或分的口粮。”
林晚蹲下身翻看粮袋,“高粱米耐煮,苞米茬子掺点地瓜干熬粥最顶饿,省着吃应该够。”
沈默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回屋拿来个小布袋:“我这里有半斤绿豆,熬粥时放两把,败火。”
正说着,院门口路过两个挎着菜篮子的妇女,听见他们商量就笑着搭话:“搭伙好哇!省得争嘴。”
其中一个梳长辫的补充道,“记得轮流拾柴,这边冬天要烧炕用量可大了。不然要吵架的。”
众人都笑起来,这事就这么定了。
林晚和大家商量:“今天我和王芳先做饭,明天轮到陈志文和李晓娟,沈默最后,往后循环。大家看这样行不?”
“行,我没意见。” 陈志文率先应道,沈默跟着点头。
“我也没问题。” 李晓娟王芳也表示赞成。
李晓娟拎着木桶去井台,辘轳摇得 “嘎吱” 响,井水晃出碎银似的光,她咬着牙把水倒进缸里,额角的汗珠坠在下巴尖。
王芳蹲在青石板上择苋菜,指尖被草汁染得发绿,时不时抬头看厨房的烟筒,冲里面喊:“用不用我进去搭把手啊?”
林晚对着土灶犯了难。
这黑黢黢的灶台她只在纪录片里见过,她试用火钳探着往灶膛里塞了把松针,划着火柴刚凑过去,“呼” 地一阵风卷着火星窜出来,燎得她刘海蜷了卷。
“得先引火。” 王芳端着洗好的菜进来,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底下垫干树叶,再架细柴,风箱要慢慢拉。”
她接过火钳,三两下就把火苗伺候得旺旺的,跟林晚打趣道:“我小时候在农村老家第一次烧火,把锅都烧糊了。”
林晚脸颊发烫,抓起玉米面往温水里撒,竹筢子搅得太急,溅出的面汤烫了手背。
她缩手时差点碰翻盐罐,沈默正好走进来,见状忙说:“我来吧,我以前在家帮我妈搅过面糊,你歇会儿。”
“谢谢。” 林晚松了口气,站到一旁看着他熟练地搅动,心里暗叹还是有人会干活好。
陈志文也进来帮忙,看着沈默熟练的动作感叹:“这玉米面看着挺细,熬出来肯定香。对了,往后做饭要是缺啥调料,我那儿还有点从家带的花椒面,能拿出来共用。”
“那太好了,有花椒面调味,菜能香不少。” 王芳高兴地说。
不一会儿,锅里的玉米粥就好了。用盆盛出来后又加了一些水进去。
“烧开了!” 王芳看着锅面,“张婶说野菜得用开水焯一下,不然发苦。”林晚赶紧把苋菜倒进沸水,绿叶子 “咕嘟” 翻了个身,立刻变得油亮。
日头偏西时,玉米粥的香味漫过青砖院墙。
林晚端着粗瓷碗蹲在门槛上,粥里的绿豆泛着淡绿,苋菜蘸着盐粒,咸鲜混着清甜漫进喉咙。
李晓娟捧着碗凑到她身边,笑着说:“这粥熬得真不错,比我想象中好吃多了。林晚,你这第一次用土灶就做成这样,挺厉害啊。”
“主要是王芳和沈默指导得好,我就是打打下手。” 林晚笑着回应。
“对了,张婶说明天教咱认野菜,” 李晓娟嘴角沾着玉米渣,“她说山坡上的马齿苋能当菜,还能晒成干冬天吃。咱明天一起去呗?”
“好啊,多认点能吃的,往后也能丰富下伙食。” 林晚点头应道。
吃完饭后,日头还在西边山尖上悬着,金红的光斜斜地淌过青砖院墙,给青石板地镀了层暖色。
知青院众人各自收拾着行李,远处生产队方向传来收工的哨子声,悠长地在村屯间荡开。
院子外渐渐响起脚步声和低语,是下地干活的村民们扛着锄头陆续回来了。
张婶挎着半篮野菜从院外经过,看见陈志文在井台边打水,便停住脚扬声说:“志文啊,明儿后晌有公社的牛车去镇上拉农具,你们知青要是想买东西,跟队长说声就能搭车。”
“真的?那太谢谢张婶了!” 陈志文直起腰,木桶在井绳上晃了晃,“我正合计着去供销社添置点东西呢。”
“锁好门!夜里有野物下山!” 张婶又补了句,嗓门穿过敞开的院门。
屋子里,李晓娟手里的布块 “啪嗒” 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往王芳身边缩了缩,声音发紧:“真有野物?我听说山里有熊瞎子。”
“山里是有,不过应该轻易不下山。” 林晚手里捏着从厨房拿来的火柴准备点油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盒面。
她暗自决定,入夜就乖乖待在屋里,免得再撞见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里可不是那个 “精怪不许成精” 的现代世界。
这时,沈默抱着捆柴从院外进来,放下柴经过女同志屋子门口时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晓娟发白的脸,开口道:“捡柴得走东边的缓坡,那边草少。”
稍顿,又补充,“屯子周围有护院的狗,野物一般不敢靠近。”
王芳捡起地上的布块,拍了拍灰:“就是,张婶也就是提醒咱仔细些。对了,明天去供销社,我得问问有没有棉花,过冬的衣服可得准备好。”
“我也得添点东西,还得买点吃的备着。” 李晓娟渐渐松了些,手指绞着衣角说,“我在家时经常夜里饿。”
陈志文把水缸打满,擦了把汗走进来:“都决定要去了?我跟沈默明天一会儿去跟队长说搭车的事。”
“麻烦你们了。” 王芳应道,林晚也跟着点头致谢。
院墙外,两个背着草筐的半大孩子跑过,嬉笑声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赶牛回家的老汉甩着响鞭从后面跟上,牛蹄踏在土路上 “咚咚” 地响,他扬声孩子呵斥:“慢着点跑!别惊了牛!”
孩子们的笑声渐渐远了,只留下鞭梢划破空气的脆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