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马宇腾就坐上了父亲的那辆皇冠。
车子驶向鹏城宝安区龙华镇,那里是雷腾电池工厂的所在地。
越靠近目的地,周围的建筑就越发低矮,取而代之的是连片的厂房和工业区。
最终,车子在一个挂着“雷腾电池”四个烫金大字的门口停下。
马宇腾下车,才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父亲马国良一手建立的商业版图。
整个厂区就占地接近一百亩,有独立的办公楼、员工宿舍楼和食堂一应俱全,规模之大,远超他的想象。
这可不是什么小作坊,算得上是一个现代工业园区。
“小马总,这边请。”
陈叔停好车,快步跟上来,兼任向导的角色。
他已经服务了马国良将近十年了,对于工厂的发展历程十分熟悉。
“老板70年代末大专毕业后,进入到国营花城电池厂工作,很快成为了技术骨干。”
陈叔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
“八十年代初,响应号召,借着特区的东风和当时的拆迁款,就下海单干了。专门生产干电池和储电池,当时厂里好几个老师傅,都是老板从老东家那里挖过来的。”
马宇腾安静地听着,脚下不停。
办公楼有些年头了,水磨石的地面,墙上还挂着“安全生产,人人有责”的红色条幅,一股九十年代的气息扑面而来。
“厂子最风光的时候,也就是七八年前的时候。”
陈叔的声音高了八度,仿佛回到了那个黄金年代。
“那时候脚盘国搞什么环保政策,镍镉电池的成本一下子上去了。老板眼光毒,砸钱搞研发,硬是把成本压到了他们的五分之一!”
“那时候国内就没有几家能生产镉镍电池的厂商,而且还以出口为主,国内的镉镍电池订单,就这么被我们拿下了一大块。”
“那时候,工厂的年产值就已经破亿了!而且是真赚钱啊!”
年营收过亿。
在那个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难怪父亲身上总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场,那是真正从市场里杀出来的底气。
可惜,英雄总怕见白头。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
陈叔的语气又低落下去。
“这两年,国内做镍镉电池的厂子越来越多了,一个个都跟疯了似的降价,我们的订单被抢了不少,剩下的也基本不挣钱。”
马宇腾点了点头,这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没有技术壁垒的行业,最终都会陷入价格战的泥潭,直至血本无归。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三楼的会议室。
一张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个人,见他进来,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梳得油亮,挺着个啤酒肚,正是公司副总经理王德发。
是老爸的副手,主要负责市场订单业务。
在马国良生病住院的这段时间,主持着公司的正常运作。
“小马总来了,快请坐。听说你是”
王德发脸上堆着笑,主动拉开主位的椅子。
马宇腾没坐,只是扫视了一圈。
这些都是跟着父亲打江山的老人,是工厂的核心高管。
他们嘴上客气,但那份审视和不以为然,却毫不掩饰。
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懂什么?
“大家坐吧,我听听就行。”
马宇腾随意地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王德发愣了一下,见到对方低调的样子心里暗道“算你识相”。
于是笑呵呵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那好,我们继续。小马总刚来,先熟悉一下情况。”
会议继续。
生产主管汇报产能,销售主管汇报市场订单。
每个人都说得头头是道,但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工厂运行稳定,一切尽在掌握,现在遇到的只是市场“暂时”的困难。
所有问题,都被归咎于外部环境。
至于内部的问题,则无人提及。
马宇腾的注意力落在了研发部负责人身上。
那人叫高翔,三十多岁,戴着眼镜,气质木讷,是典型的技术男性格。
他是90年代初重点大学毕业的硕士,父亲好不容易才将其从国企挖过来。
轮到他汇报时,他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常规的镉镍电池技术改进研究,然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王德发一个不轻不重的眼神扫过去。
高翔立刻低下了头,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马宇腾心里冷笑一声。
“王副厂长。”
马宇腾突然开口,打断了王德发滔滔不绝的总结陈词。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会议先到这里。”马宇腾站起身。
“我想去财务室,看看近三年的账本和主要的供货合同。”
王德发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不按套路出牌,放着办公室不坐,放着他们这些高管不问,来到工厂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查账。
“小马总,账目繁多,要不我先让财务整理一份简报给您?”
王德发试图打个太极。
“不用,我就看原始账本。”
马宇腾的态度不容商量。
他径直朝门口走去。
王德发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财务室里,财务主管杨杉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看到王德发跟在马宇腾身后,立刻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看了王德发的眼色,毕竟她是公司里的老人,资历不比对方差。
而且她在公司里一直有些看不惯王德发这个人。
她迅速的从铁皮柜里抱出几大摞厚厚的账本。
“小马总,这是近几年的主要收入支出账目。”
电脑在这个年代还未普及,所有账目都是手写。
马宇腾没坐,就那么站在桌前,随手翻开一本。
他的手指飞快地在纸页上划过,一目十行。
穿越带来的变态记忆力和心算能力,让他可以在脑中迅速将这些枯燥的数字,构建成一张动态的数据模型。
其他人只看到他在漫无目的地翻书。
只有马宇腾自己清楚,一串串冰冷的数据,正在他脑海中汇聚成一幅详细的表格。
利润率。
从巅峰时期的30%,一路暴跌。
25%,20%,15%……
今年,已经不足10%。
这个数字让他的心脏都抽搐了一下。
一个上千人的工厂,年产值数千万,毛利润率却只有10%不到?
刨去设备折旧、银行利息,这根本就是在亏本经营!
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份供货合同上。
是今年与一家叫“华强电子”的公司签订的。
上面的单价比市场价低了整整一成,几乎是贴着成本线在走。
而合同的签订人,赫然是王德发。
他继续往下翻,又找到了几份类似的合同。
全都是利润极低,甚至略有亏损的单子。
马宇腾缓缓合上账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看着一脸坦然的王德发。
“王副厂长,这几份供货的合同,是你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