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入鬧市,上元燈會的餘韻未過,街頭巷尾還掛著紅色燈籠和綢帶。
街道的繁華,人煙的昌盛,自是遠郊不可比擬的,小販的叫賣聲抑揚頓挫,白霧升騰的餐點鋪,共同組成一幅朝升夕落的人間煙火。
溫庭玉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突然,平穩行駛的馬車顛了一下,靈淵掀開轎簾探出頭,卻見京都最好的點心鋪子雅芳齋門口排滿了長隊,隊伍就快延伸到大街上,才造成擁堵。
幾個巡捕正在疏散人群,看樣子還得堵一會。
見狀,溫庭玉重新闔上雙目,吩咐道:“靈淵,你去買點栗子酥。”
臨下馬車前,溫庭玉又囑咐道:“不許插隊。”
正準備掏出腰牌插隊的靈淵心虛的回答:“是,公子。”
排了快一個時辰,靈淵才提著一包來之不易的栗子酥爬上馬車,這家店生意興隆,輪到他的時候栗子酥正好賣完了,他花了重金才從前一個人手裡買了回來。
溫庭玉拆開包裝,一股清香撲鼻而來,栗子酥個個圓潤飽滿,表皮烤得金黃,還有黑芝麻點綴,他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口感清甜綿軟,感覺有點幹,又放了回去,想著回去配普洱剛好。
夜幕降臨,溫府。
赤芍端著一碗安神藥走在長廊上,迎面碰到了剛從外面回來的溫庭玉,她想趁著夜色裝作沒看見掉頭就走,卻被跟在溫庭玉後面的黑衣男子叫住了。
“喂!”
無奈,赤芍只得彎腰行禮:“奴婢拜見溫大人。”
溫庭玉瞥了一眼碗裡濃黑的藥汁,詢問道:“這是什麼?”
“回大人,我家小姐昨夜沒有睡好,奴婢給她熬了點安神藥。”
溫庭玉擺了擺手:“退下吧。”
“是。”
回到房間,赤芍有模有樣的分析:“小姐,您之前在相府能吃能睡的,怎麼一到這裡就開始失眠了,會不會是這個房間風水不好——”
赤芍說的起勁,虞嬌棠聽得起勁,完全沒有注意到門口站著一黑一白的身影。
眼見靈淵的臉色越來越黑,溫庭玉忍不住握住拳頭抵在嘴邊,咳了一聲以示提醒,虞嬌棠和赤芍僵硬的回過頭,四雙眼睛相對,空氣安靜了。
虞嬌棠剛沐浴完,穿著寬鬆的綢裙,半溼的烏髮鬆鬆的綰在腦後,不施粉黛的面容清麗脫俗,吹彈可破。
她的眼珠一轉,立刻想到了如何打破僵局,她笑盈盈的走到靈淵和溫庭玉身邊,一把接過靈淵手裡提著的糕點:“溫大人,您太客氣啦,來就來嘛,還帶東西。”
靈淵黑著臉,伸手正準備搶奪,被溫庭玉按住了了小臂,用眼神示意他算了。
溫庭玉坐到桌前,見虞嬌棠正準備吃晚飯,便吩咐靈淵:“靈淵,去給我備一雙碗筷。”
“是,公子。”
靈淵很快拿來了嶄新的碗筷放在溫庭玉面前,然後便和赤芍一起退到屋外。
還是和昨夜一樣,溫庭玉只舀了一碗白粥喝,虞嬌棠見狀,問道:“溫大人,您為何不吃別的菜,這油燜肘子,糖醋肉,涼拌雞絲都很好吃的,你嚐嚐。”
說罷,還夾了一塊肘子皮放到了溫庭玉面前的盤子裡,溫庭玉看著眼前泛著油花的肥肉,只覺得噁心,連喝粥的慾望都沒有了。
便回道:“從前把胃弄壞了,克化不動油膩的東西。”
他放下湯勺,看著虞嬌棠揮動筷子大快朵頤,腮幫子鼓鼓囊囊,眼神清澈,像一朵嬌豔的海棠花,無憂無慮。
但她的眼睛裡,還是有幾分防備,也是,生的美貌又不受寵的庶女,如果不會隱藏鋒芒,說不定都活不到如今。
吃飯的間隙,虞嬌棠還抽空詢問溫庭玉的臉上的淤青是怎麼回事,溫庭玉這才想起來今天在牢房裡被襲擊的事,許是當時不明顯,時間長了皮下的瘀血才散到了表皮。
他謊稱是摔的,虞嬌棠的眼神明顯不信,但還是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
坐了一會,溫庭玉才提起正事:“五日後,阮國舅辦嫡子的滿月宴,你跟我去一趟。”
虞嬌棠知道,兩人是要以夫妻的身份去赴宴,她有點躊躇的說:“溫大人……可是……”
溫庭玉心下了然,知道她在猶豫什麼,便解釋道:“我已經向陛下稟明瞭你的身份,你不用擔心。”
“是,溫大人。”
溫庭玉走後,虞嬌棠端起放在一旁,晾的溫熱的安神藥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瞬間蔓延到喉管,生生的被逼出了眼淚。
為了緩解嘴裡的苦味,虞嬌棠打開桌上的那包糕點,卻發現上面擺著一個咬了一口的栗子酥,她拿起來仔細端詳,被正巧進來的赤芍看見了,又開始吐槽:“這人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癖好啊,怎麼好意思拿來送人的?”
虞嬌棠扶額苦惱:“咱就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人家買來自己吃的。”
赤芍雙手合十:“啊,罪過罪過。”
哦,這丫頭可真是能屈能伸。
虞嬌棠指尖捏著那塊栗子酥,想象著溫庭玉頂著那張清冷絕豔的臉,張開紅唇,露出貝齒和豔紅的舌尖,在上面留下一個淡淡的齒痕。
果然,美人的全身上下無一處是不美的。
她小心翼翼的將那塊栗子酥用牛皮紙包住,藏在枕下,臨睡前,悄聲說:“溫大人,好夢。”
不知是安神藥的功效,還是那塊栗子酥帶來的心理作用,她竟一夜無夢,安睡到天明,第二日她正睡著,被外面一陣嘈嘈雜雜的聲音吵醒了。
只見一堆穿著鴉青色褂襖的婆子一人端著一盆香妃茶花,錯落有致擺滿她的寢室,還有兩個年歲不大的小丫鬟,在她的床頭綁上幾個裝著安神藥材的香囊。
虞嬌棠睡眼惺忪的從床上坐起來,烏黑的長髮隨著動作散落到腰際,管事婆子偷偷瞄了一眼,不禁讚歎:明眸皓齒,膚若凝脂,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兒。
然後又順勢給虞嬌棠解釋道:“香妃茶花有助眠的功效,這是老奴一大早去早市買的,願夫人好夢無憂,身體安康。”
一大清早,虞嬌棠被這句“夫人”叫的心曠神怡,吃飯的時候嘴角都含著笑,這些突如其來的關懷就像是石子被扔進了一汪沉寂多年的潭水,濺起陣陣漣漪。
不僅如此,管事婆子還介紹自己姓劉,如果虞嬌棠不介意,可以喚她一聲劉嬤嬤。
劉嬤嬤是個熱心腸,等虞嬌棠用完飯,就帶著她去京都最大的成衣坊裁製春裝和夏裝。
成衣匠細心的給她量了尺寸,她坐在一旁邊吃店長端來的瓜子,邊選擇款式和顏色,劉嬤嬤財大氣粗的表示:“夫人,您不用挑您喜歡的,只需要挑您不喜歡的,除了那些,剩下的全部定一套。”
啊,溫庭玉可真有錢。
虞季清為官清廉,大娘子也提倡節儉吃穿用度,她一個妾生的女兒,又沒有親孃的庇護,待遇也就比普通丫鬟稍稍好一點。
正挑的入神,她聽到了虞若棠的聲音,虞若棠今日穿的素淨,髮間彆著一朵絹花,更襯她恬靜溫婉的氣質。
和虞若棠同行的女子,身穿一襲品竹色撒花軟煙羅裙,姿容清麗,眉眼如畫,是魏國公府的嫡長女魏青黛,和虞若棠自幼相識,是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虞若棠是來訂製嫁衣的,蘇宴卿三月中旬參加科舉,四月下旬放榜,算起來距離成婚也就三個月的時間了。
她已經與蘇宴卿私底下見過面了,並向他表明心意,不管他能不能考取到功名,她非他不嫁。
姐妹相見,不免一陣噓寒問暖,虞若棠拉著她的手,詢問她在溫府過的可還習慣,溫庭玉有沒有因為她的身份而苛待她。
虞嬌棠如實回答:“一切都好。”
虞若棠擰了一下她的鼻尖,無奈的說:“你這丫頭啊,被賣了還幫著人數錢。”
她幾乎羞紅了臉,和虞若棠討論女兒家懷春的心思:“姐姐,你不用擔心,溫大人他待我……很好。”
虞若棠握著她兩側的肩膀,仔細的打量了一番,不禁感嘆到:“頭髮綰起來成熟了許多。”
兩人推心置腹聊了許久,魏青黛則是端著一盞清茶坐在一旁,並不打擾姐妹兩人之間的寒暄。
直到劉嬤嬤的大嗓門在門外響起:“溫大人,您怎麼來了?”
正說著,溫庭玉掀開門簾走進內堂,看他樣子是剛下朝,還穿著暗紅色的朝服,袖口和胸口用銀線編織成鶴的圖案,身材頎長,清冷矜貴,清晨的陽光薄薄的打在他的臉上,更顯昳麗。
虞若棠淺淺的行禮,舉手投足間不失相府嫡女的風度。
溫庭玉從一進來,目光就停留在虞嬌棠身上,只是淡淡的掃過虞若棠和魏青黛,這讓虞嬌棠一顆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她生怕溫庭玉對虞若棠臨出嫁前悔婚的事還心存芥蒂。
虞嬌棠上前,仰起頭笑的天真:“溫大人,你怎麼來了呀?”
說話的間隙她才發覺,溫庭玉好高,自己才到他的胸口。
溫庭玉語氣從容,聲音清冷:“我在店外看見府內的馬車,便知道你在裡面,挑好了嗎?”
“嗯。”
虞嬌棠一步三回頭的和虞若棠告別,見她頗為不捨,溫庭玉便向虞若棠發出邀請:“妻姐若是閒來無事,可以來府裡坐坐,免得她一個人無聊。”
和溫庭玉並排行走時候,她仰起頭打量著他那張漂亮出塵的臉,心想:幸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