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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沾上一身晦气。他提高嗓门,对着里面喊道:

“赵勾同志!麻烦出来一下,找你打听个正经事儿!”

屋里噼里啪啦的甩牌声和笑骂声戛然而止。

一个脑袋从破门框里探了出来。

头发乱得像草窝,眼角还挂着眼屎, 嘴角叼着半截手卷的“大炮”,不是赵勾又是谁?

“谁啊?搅了老子的兴……呦!是李邮递啊?”

赵勾认出那身绿皮,稍微收敛了点混不吝的劲儿,可嘴里还不老实,

“咋的?给我送汇款单了?还是公社终于发现俺是个人才,通知俺去城里当工人吃商品粮了?”

他跟这位邮递员最多也就是送信时远远照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李建国瞅着他这德行,再想想那对体面的父子,心里的落差简直像从云端跌进了粪坑。

他保持着距离,脸上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地试探:

“赵勾同志,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们家祖上,或者亲戚里头,有没有早年出去闯荡,嗯……比如去了外洋,比如说……美利坚的亲戚?”

他怕这二流子听不懂,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又或者,你听没听说过,家里有没有叫赵大石,或者赵胡的长辈?”

一脸“你怕不是有啥大病”的表情,随即他嗤笑一声,唾沫星子混着烟渣差点喷到李建国脸上。

“没听过!统统没听过!俺家就我爹赵山河,俺大伯赵山海,俺小姑赵红梅,哪来的石头狐狸的?还美利坚?你咋不说他是月亮上蹦下来的?李邮递,你肯定记错地儿了!家祖坟都在地里埋着呢,最远就去过县城!你可别瞎打听!”

他忽然警惕起来,上下打量着李建国,身体往后缩了缩。

“你打听这干啥?这名字听着就晦气!是不是上面又要查啥陈年旧账?俺可跟你说,俺家成分清清白白,八代贫农!”

李建国被他这反应弄得是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摆手:

“你想哪儿去了!现在早不搞那一套了。”

他耐着性子,尽量把话说得明白点:

“赵勾同志,是这么回事。今天我遇到两位从美利坚合众国回来的先生,开着小汽车,气派得很!人家指名道姓要找原来王家村的赵大石家后人寻亲,还特别提到了一个叫赵胡的,说是他们家堂亲。我记得你们小王庄就你们一户姓赵的,所以顺路过来问问你。”

“美利坚?开小汽车?寻亲?还堂亲?”

赵勾把这几个词在脑子里囫囵吞枣地过了一遍,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离谱的笑话,拍着大腿就乐了。

“李邮递,你这故事编得还没村头王瞎子说的好呢!俺家祖坟冒青烟也冒不出美利坚资本主义的黑烟啊!准是找错门了!要不就是你看俺闲着,拿俺寻开心?”

他完全不信,只觉得这邮递员闲得蛋疼。

李建国被他这油盐不进、混不吝的态度弄得有点上火,但还是维持着体面:

“赵勾同志,我是认真跟你传达这个消息。现在政策鼓励海外同胞回来探亲访友,建设四化。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就负责传个话,信不信自然由你。”

“成成成,信了信了。”

赵勾显然没往心里去,把快烧到手的烟屁股狠狠嘬了一口。

不耐烦地挥挥手,心思早已飞回了牌桌和那还没赢到手的烟卷上。

“谢谢您嘞!李同志,您真是大好人,还专门来告诉我俺家有个美利坚阔亲戚!回头俺认了亲,请你抽洋烟!行了行了,里头三缺一等着呢!”

他语带嘲讽地说完,脑袋就缩了回去,屋里立刻又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和笑骂声。

李建国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破门框,无奈地摇摇头,推着自行车掉头,用力一蹬,骑着车走了。

心里暗骂:这赵二狗,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活该穷一辈子!那两位先生怕是真找错地方了。

而土坯房里,赵勾刚重新摸起牌,心思却像被猫挠过的毛线团,乱糟糟的,怎么也集中不了。

“美利坚……小汽车……寻亲……”

李建国的话像几只讨厌的苍蝇,在他脑子里嗡嗡地盘旋不去。

他心不在焉地打出一张牌,立刻被对家骂了一句:

“二狗!你他娘的魂儿让狐狸精叼走了?出的啥臭牌!”

这李邮递…虽然是个公家人,眼睛平时长在头顶上,看不起咱这号人…

但好像确实从来没拿这种没影儿的事消遣过人…他那样子,不像瞎编的…

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像颗野草的种子,一旦落下,就疯狂地滋长起来,瞬间挤占了他那本来就不大的脑容量。

突然,他猛地一推眼前的牌!“哗啦”一声,牌撒了一桌!

“诶呀,俺滴娘亲姥姥耶!”他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了。

“万一!万一要是真的呢?!那老子不是瞬间发达了?!还赌个屁的烟屁股啊!到时候抽过滤嘴中华烟都得论条买!”

他也顾不上牌友们的叫骂——“赵二狗你他娘的输不起是吧!”、“把老子的‘经济’烟留下!”。

像只被点了尾巴的兔子,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

“不玩了不玩了!天塌了!家里老母猪要下崽了!天大的急事!回头再说!”

他胡乱喊着借口,头也不回,一溜烟地撒丫子往小王庄的方向狂奔而去,仿佛跑慢了,那“美利坚的阔亲戚”就会长翅膀飞了。

赵勾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那间废弃的土坯房彻底看不见了,才扶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肺管子火辣辣地疼。

可他心里那点关于“美利坚阔亲戚”的念头,非但没冷却,反而像被浇了油的柴火,越烧越旺,烧得他浑身发热,两眼放光。

他一边琢磨着李建国的话,一边低着头往小王庄方向溜达。

不知走了多久,他已经到了村里。

正心里还做着“一夜暴富、天天抽过滤嘴”的美梦呢。

一抬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前面不远的小路上,两个人正一前一后地走着。

看样子是刚从自留地里忙活完回来。

前面那个背着手、腰板挺得笔直、虽然才四十多,却已显得颇为老成持重的男人。

不是他那古板严肃的大伯赵山海又是谁?后面跟着那个一脸倨傲、用鼻孔看人的年轻后生,就是他那自以为是的堂哥赵继先。

看样子是刚从自留地里忙活完回来。

赵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这个大伯。

赵山海那眼神,跟锉刀似的,看他一眼他就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平时在村里,他都是躲着他大伯走的。

可今天,想到那“美利坚的烟”,赵勾破天荒地一咬牙,硬着头皮,脸上挤出他自认为最乖巧、最人畜无害的笑容,小跑着凑了上去。

“大……大伯!继先哥!忙……忙完啦?”

他点头哈腰地打招呼,声音都带着点不自然的谄媚。

这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赵山海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在的侄儿身上,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

这小子今天吃错药了?平时见了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今天居然敢主动凑上来?还笑得这么……猥琐?

“嗯。”

赵山海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算是回答,等着他的下文。

旁边的赵继先更是直接用行动表达了不屑。

看见这个只会游手好闲的堂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明显的冷哼,直接把头扭到了一边,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根本懒得搭理。

赵勾对赵继先的态度早就习惯了,根本不以为意。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美利坚”,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

他搓着手,凑近赵山海,压低了些声音,神秘兮兮地问:

“那……那个……大伯,跟您打听个事儿呗?咱老赵家祖上,或者亲戚里头,有没有叫……叫赵大石,或者赵胡的?”

“赵大石?赵胡?”

赵山海闻言,眉头锁得更紧了,眼中闪过诧异和追忆,但更多的是一种“你问这个干什么”的审视。

他看着这个不成器的侄子,沉默了几秒,才沉声道:

“赵大石是你太爷爷的名字,建国前人就没了。赵胡……是你爷爷,我跟你爹的亲爹,走了也十多年了。”

他顿了顿,看着赵勾那一脸茫然的样子,没好气地补充了一句:

“你那时候年纪小,屁事不懂,记不住也正常。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从哪儿听来的?”

赵勾一听,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太爷爷?爷爷? 他脑子飞快地一转……

李邮递说的是“美利坚来的先生找赵大石家寻亲。

太爷爷赵大石是根,那这阔亲戚不就是从这根上分出去的吗?找太爷爷,就是找整个老赵家!那不就等于也是来找俺赵勾的吗?!

刚才那半凉的热乎气“噌”地一下又顶到了天灵盖!发财梦不仅没破,反而更具体了!

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生怕被精明的伯伯看出端倪,赶紧低下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哦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瞧我这记性!谢谢大伯……谢谢大伯!那我先走了啊!”

说完,他不敢再多待,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点头哈腰地就往后退,然后转身,脚下像装了弹簧一样,比以前更快地朝家里狂奔而去!

他得赶紧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爹娘!老赵家要发达了!他赵二狗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赵山海看着侄儿来去如风、行为诡异的背影,眉头皱得更深了,完全搞不懂这小子今天到底在发什么疯。

而旁边的赵继先则更是嗤之以鼻,觉得这个堂弟简直是无可救药。

赵勾一边狂奔,一边心里乐开了花:

“太好了!太好了!原来真是俺老赵家的亲戚!太爷爷的兄弟?还是爷爷的兄弟?还是他们的后人?管他呢!反正肯定是俺的阔亲戚!美利坚!小汽车!李邮递没骗我!哈哈哈哈!”

他已经开始盘算着,等认了亲,是先要一辆小汽车,还是先盖一座村里最气派的大瓦房了。

赵勾一路狂奔,脑子里全是美利坚、小汽车和未来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差点一头撞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人还没进院,声音就先嚷开了:

“爹!娘!天大的好事!俺们家要发……”

最后一个“财”字还没喊出来,他就猛地刹住了车。

只见自家那烟熏火燎、比脸还干净的堂屋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他爹照旧蹲在门槛边上,脑袋快埋进了裤裆,吧嗒吧嗒地抽着那呛人的旱烟,仿佛要把自己点着。

还坐着一个穿着簇新蓝布褂子、盘着头发、脸上扑着厚厚白粉的中年妇女,是邻村有名的媒婆,王婶。

他娘何秀芬则一脸愁苦,正赔着小心给一个坐在唯一像样椅子上的女人倒水,

那女人穿着簇新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盘在脑后,脸上扑着厚厚的白粉,像是刚掉进了面缸,正是邻村那个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的媒婆,王婶。

他的妹妹赵小梅缩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头垂得低低的,手里纳着鞋底,大气都不敢出。

果然,何秀芬一看见儿子回来,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但那光亮很快就熄灭了,转而变成更深的焦虑和无奈,连忙招呼:

“二狗回来了?快,快叫王婶儿!没点眼力见!”

王婶儿那双精明的眼睛像秤砣一样上下掂量着赵勾,从他鸡窝似的头发看到沾满泥的破鞋,鼻子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才拖长了调子开口,声音又尖又细,带着明显的拿捏:

“哎呦,这就是二狗啊?有些日子不见,还是这么……这么精神哈。”

她这话说得言不由衷,话锋一转就对准了何秀芬,

“秀芬妹子,不是俺说,咱们这正事儿可得抓紧说道说道。就漯河大队老刘家那闺女,人家可是正经能干的好姑娘,要不是……咳咳,要不是家里兄弟多负担重,哪能等到现在?”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旁边吊儿郎当的赵勾,意有所指地继续说:

“惦记的人家可不少!俺可是磨破了嘴皮子,人家爹娘才勉强松了口,愿意相看相看。不过嘛……这彩礼……可是代表了男方的诚意和脸面,可不能少了规矩,让人看轻了不是?”

何秀芬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张地在围裙上搓着,小心翼翼地问:

他王婶,您是大媒人,见识广,您给透个底,刘家……到底想要个啥数?”

王婶儿这才慢悠悠地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一样一样地数起来,每数一样,何秀芬的脸色就白一分:

“咳,现在都兴这个数!‘三转一响’咱就不提了,那是城里人玩的派头。但这‘三十六条腿’咱好歹得凑个几样像样的吧?桌椅板凳总得有新的吧?”

“最基本的,这新被面起码得有两床,红彤彤的那种,喜庆!的确良布现在紧俏,但怎么也得扯上几尺,给新媳妇做身像样的衣裳,不能让人过门就穿补丁吧?暖水瓶、搪瓷脸盆、胰子盒……这些零碎总得是新的吧?最重要的,这压箱底的礼金……”

她拉长了声音,比划了一个手势。

“人家开口要这个数——八十块!”

“这已经是看在你家二狗……咳咳,看在我这老脸面上,往少里要了!”

这一连串名目报出来,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何秀芬心口上。八十块!

还得加上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这简直是要抽干她的血,扒掉她一层皮啊!她眼前发黑,手抖得厉害。

蹲在门口赵山河闻言,只是把脑袋埋得更低了,猛嘬了一口旱烟,呛得直咳嗽,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何秀芬看着儿子那副事不关己、甚至还带着点不耐烦的愣怔样子,又看看旁边闷头装死的男人,心里又气又苦,一股绝望涌上来。

但为了儿子能娶上媳妇,传宗接代,她这个当娘的,还能怎么办?她最终一咬牙,一跺脚,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都在发颤:

“他王婶……这……这数目俺们知道了。娃的大事……是得……得办……俺……俺们想想办法,砸锅卖铁也……凑凑看……”

王婶儿这才露出一点满意的笑容,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

“哎呦,还是秀芬妹子你明事理!儿子娶媳妇是顶天的大事,挤一挤总会有的!那你们就先紧着张罗,俺过两天再来听信儿!”

说完,她扭着腰,像只胜利的大公鸡一样走了。

王婶儿一走,家里的低气压简直能冻死人。

何秀芬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眼神发直地看着空荡荡、四壁漏风的家,嘴里喃喃自语,开始绝望地盘算:

“这可上哪去弄这么多钱和票啊……圈里那半大的猪崽卖了……也不知道能值几个钱……还能找谁借呢……”

这一套下来,简直是要把她这把老骨头榨干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缝在裤腰里那个瘪瘪的小布包。

一想到凑这些钱物,少不得又要回娘家求助,尤其可能还要被娘家同村那个死对头妯娌李素兰知道。

少不了又是一通明嘲暗讽,她心里就跟堵了一团烂棉花似的,喘不上气。

赵勾看着他娘那副天塌下来的愁苦样子,再想想怀里那“美利坚阔亲戚”的天大好消息。

顿时觉得这彩礼钱算个屁!

他刚想开口宣布喜讯,却被她娘那副绝望的样子堵了回去,只好烦躁地挠挠头嘟囔:

“相什么亲……费这劲干啥……我现在不想这个……”

何秀芬正愁得恨不得去撞墙,一听儿子这不上道、不识好歹的话,压着的火气“噌”地一下全冒了出来。

她眼一瞪,压低声音骂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不想这个你想啥?啊?你以为俺愿意低三下四去求人?还不是你这不争气的东西闹的!好人家姑娘谁看得上你?俺不去求爷爷告奶奶托媒人,你这辈子就打光棍吧!俺看你就是鬼迷心窍了!”

她越说越气,猛地戳着赵勾的脑门:

“你心思是不是还挂在那个蹲牛棚的吴知青身上?啊?别以为俺不知道你老是偷偷摸摸把家里那点可怜的口粮塞给她!俺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赵勾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脸涨得通红:

“娘!你胡咧咧啥!没有的事!俺就是看她可怜!”

何秀芬气得胸口起伏。

“哼!要是搁以前,有个知青肯嫁给你,俺能做梦都笑醒!可现在呢?她是个啥?她是蹲牛棚的!成分坏透了!是‘臭老九’!你跟她扯上关系,是想让咱全家都跟着完蛋吗?!你嫌你爹娘命太长是不是?!”

她越说越怕,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严厉:

“你给俺死了这条心!趁早绝了这个念头!俺告诉你,只要俺还有一口气,那个姓吴的就别想进俺老赵家的门!”

她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带着怀疑和审视,声音都有些发颤:

“俺再问你一遍……当初……当初他们说你去偷看她洗澡……你到底……到底有没有把人家姑娘……祸害了?不然你至于这么天天心里过不去,偷摸送吃的?你跟娘说实话!”

赵勾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吼道:

“俺没有!俺就是没有!谁祸害她了!俺赵二狗再浑蛋也没干过那缺德事!人家是文化人,是老师!”

“就是被那些烂心肝的混蛋给冤枉的!村里那些长舌妇乱传,把她名声都毁了!我……就是看她可怜!饿得都快没人形了!俺送点吃的咋了?!”

这番争吵让他气血上涌,也猛地提醒了他跑回家的真正目的。

他使劲一拍自己那鸡窝似的脑袋,差点把天大的正事给忘了!

他赶紧抓住话头,眼睛瞪得溜圆,闪着近乎狂热的光,急切地追问:

“爹!娘!先甭说那些!咱太爷爷的大名是不是真叫赵大石?俺爷爷的大号是不是叫赵胡?”

一直蹲在门槛上装死的赵山河,终于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是真的!那就对了!!”

赵勾激动得一蹦老高,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刚才!就刚才!俺在外面碰上邮递员李建国了!他亲口跟我说的!千真万确!”

他手舞足蹈,开始极力渲染:

“说是有两个从美利坚合众国回来的大老板!开着小汽车!锃光瓦亮,比公社书记坐的吉普车还气派一百倍!人家就是专门来找太爷爷赵大石的后人寻亲的!指名道姓啊!连爷爷的名字赵胡都说得一点不差!”

他手舞足蹈,把李建国的话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仿佛亲眼见到了那小汽车和西装革履的“大老板”。

然而,他描绘得越精彩,在他爹娘听起来就越是离谱得没边。

赵山河依旧蹲着闷头抽烟,仿佛没听见。

屋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何秀芬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喃喃道:

这也不烫啊……咋就开始满嘴跑火车,说癔症话了咧?”

赵山河终于抬起了头,用烟袋锅子重重磕了磕门槛,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和不信:

“二狗,醒醒吧,别做白日梦了。还美利坚?还开汽车来找咱?咱家祖坟里埋了几辈子的穷根,它能冒出那资本主义的洋烟?下辈子吧。”

连躲在灶房门口一直不敢吭声的赵小梅,都怯生生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哥,你是不是晌午没吃饭,饿迷糊了?还是又去听王瞎子说书,把魂听丢了?”

家人的完全不信任,像一瓢冰水,反而彻底激起了赵勾那股混不吝的拧巴劲儿和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感觉全世界就自己一个明白人,别人都是蠢蛋。

好!好!你们都不信是吧?都觉得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吧?”

他猛地站起来,胸膛一挺,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壮架势。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县城!我亲自去把咱家那美利坚的阔亲戚接回来!等小汽车开到咱家门口,看你们还有啥话说!”

但就在这时,他脑子里残存的一丝理智。

让他转向了他爹,试图寻找更确凿的证据:

赵山河闻言,皱着眉头,认真地吧嗒了两口烟,似乎在脑海里仔细翻检着老赵家那点贫瘠的族谱记忆。

过了好一会儿,他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声音沉闷却清晰:

“没有。俺爹是独苗,俺爷爷那辈,兄弟倒是有一个,但没成人。咱老赵家在这十里八乡,所谓的亲戚,除了你大伯山海家,就是你嫁到邻村张家沟的小姑红梅家,再没旁支了。哪来的什么美利坚堂亲?根本对不上号。”

父亲如此肯定的话,像是一盆冷水。但赵勾此刻已经被“美利坚”“小汽车”“发财”这几个词烧糊涂了,他选择性忽略了父亲后面的否定,只抓住了“名字对得上”这一点!

他立刻像是又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更加激动:

“你看!名字都对上了!赵大石!赵胡!一个字都不差!李邮递是公家人,他能瞎说吗?肯定是有啥咱不知道的老黄历!绝对不会错!”

家人的质疑和父亲的否定,反而像催化剂一样,让他更加坚信不疑。

他猛地一跺脚,摆出那副悲壮姿态: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县城!我亲自去把咱家那美利坚的阔亲戚接回来!等那小汽车‘嘟嘟嘟’开到咱家门口,看你们还有啥话说!到时候可别惊掉了下巴!”

何秀芬都被他气乐了:

“你去接?你拿啥接?你认识县城的门朝哪开吗?你知道人家住哪个招待所吗?你身上有半毛钱吗?”

“我……我走路去!我鼻子底下有嘴,我不会问吗?”

赵勾梗着脖子,为了那点面子和疯狂的信念硬撑。

“招待所?全县城就一个县委招待所最好找!红字招牌!至于钱……”

他眼珠子一转,瞄向了灶台上放着的那一小篮子准备换盐的鸡蛋。

何秀芬一看他眼神就知道要坏菜,立马护住鸡蛋:

你敢动老娘的鸡蛋试试!那是俺准备换盐的!家里快没盐吃了!你个败家玩意!”

赵勾悻悻地缩回手,但牛已经吹出去了,绝不能退缩。

他四下瞅一瞅,突然看到墙上挂着一顶落满灰尘、破了边的草帽,那是他爹以前下地戴的。

他一把扯下来,扣在自己鸡窝似的头上,又觉得气势不够,看到门后立着一根光溜溜的烧火棍,也拎在了手里,仿佛这样就有了闯荡县城的底气。

“哼!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们‘请’回来!”

他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威武的姿势,昂首挺胸就往外走。

结果出门太急,没注意门槛,直接被绊了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手里的烧火棍也飞了出去。

他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捡起棍子,也不敢回头看爹娘那又是气又是无奈的表情,嘴上还死硬地撑着:

“……这破门槛!绊老子一跤!回头……回头就让美利坚亲戚给咱换个金的!不!镶金边!”

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一边还不忘给自己打气,嘴里念念有词:

“等着!都给俺等着!等俺把财神爷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买上一筐……不!两筐白面大馒头!就扔……就放吴知青门口!看谁还敢瞧不起她!然后再甩出八十块……不!三百块!砸那王婆子脸上!告诉她,俺赵二狗不稀罕!俺要娶就娶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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