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寂与绿光
滴。
一声轻响，清脆，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它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插入了时间机器的锁孔，然后，转动。
整个世界，停摆了。
演播厅里，上千名观众脸上的表情，像是被瞬间冰冻的湖面，凝固住了最后一丝期待和戏谑。所有人的瞳孔，都倒映着舞台中央那台银灰色的仪器，以及仪器上那盏代表着“数据处理中”的，小小的黄色指示灯。
它在闪烁，不急不缓，每一次明灭，都像是在敲打着众人脆弱的心脏。
导播室里，导演和工作人员们前倾着身体，死死盯着主监视器，连呼吸都忘了。空气中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和导演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网络上，千万直播间里，飞速滚动的弹幕在这一刻出现了诡异的停滞，仿佛所有正在打字的手指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住。无数人瞪大了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唯一的焦点上。
那台号称从东国军方退役的高精度心理测试仪。
它没有发出众人预想中刺耳的红色警报。
大屏幕上，江澈的各项生理指标曲线，依旧平稳得像尺子画出来的直线，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心率：54。
血压：110/70。
皮电反应：0.01。
脑电波：α波稳定输出。
这些冰冷的数据，对于绝大多数观众来说毫无意义。但在后台监控室里，节目组花重金请来的那位心理学顾问，此刻正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无法理解的惊骇。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的内心在疯狂咆哮，‘这组数据，代表着测试对象在回答问题时，其大脑的认知与情感状态，和陈述‘一加一等于二’这种绝对真理时，没有任何区别！他不是在撒谎，他甚至……不是在回忆！他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何老师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紧紧贴着衬衫，冰凉一片。他握着话筒的手在抖，脸上那副金牌主持人的从容面具，正在一片片地剥落。从业二十多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节目里的道具赶紧出故障。
‘快响啊！’他心中疯狂祈祷，‘快亮红灯！拜托了！求你了！算你机器出故障也行！只要亮红灯，这一切就都还是个笑话，一个可以挽回的节目效果！我还能圆回来，说江澈的演技已经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这都是为了节目效果！快啊！’
杨蜜感觉自己的听觉已经消失了，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一声声，像是擂鼓，震得她耳膜生疼。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和经验都在告诉她，完了。佳航传媒的未来，她自己的事业，甚至江澈的人生，都悬在这盏即将变色的灯上。
‘不……不会的……’她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盏灯上，‘他只是入戏太深了，对，一定是这样！他是一个体验派演员，他说服了他自己，所以生理指标才没有波动……一定是这样！但机器是死的，它会检测出他说的话与客观事实不符……最后一定会亮红灯的！一定！绝对！’
蔡明德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兴奋和期待而微微抽搐着。他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红灯一亮，他就会第一个跳出来“打圆场”，用夸张的笑声和调侃，把江澈钉在“演技拙劣的骗子”这根耻辱柱上。他甚至连台词都想好了：“哎呀江澈，你这演技不行啊，还得跟我多学学，连机器都骗不过去！”
‘快亮！快亮啊废物！给我亮！’他内心狂吼，双拳紧握，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时间，在所有人的感知中被无限拉长。
一秒，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盏黄色的指示灯，终于，闪烁了一下。
判定，要来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然后狠狠地向上提了一下。
然后，在千万道目光的注视下，那台代表着绝对权威的仪器，做出了它最终的，冷酷的，不容置疑的审判。
没有任何刺耳的警报声。
只有一声仿佛来自深渊的，平静的机械音效。
滴。
那盏灯，变了颜色。
不是红色。
不是众人期待的，代表着谎言、欺骗、玩笑和闹剧的红色。
而是一种绿。
一种苍翠的，幽深的，仿佛来自地狱森林深处的，令人心悸的绿色。
那绿色的光芒是如此的强烈，如此的刺眼，瞬间压过了舞台上所有的绚烂灯光，将江澈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映照得如同神魔。绿光打在何老师惨白的脸上，打在杨蜜失神的眼中，打在蔡明德凝固的笑容上，也打在了演播厅里每一张呆滞的观众面孔上。
紧接着，大屏幕上，两个巨大而冰冷的字体，如同两座墓碑，重重地砸在了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真实】！
轰。
所有人脑子里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在这一刻，应声断裂。
如果说江澈的回答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那么这道绿光，就是一颗直接在湖底引爆的深水炸弹。
它炸毁了所有人的理智。
它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它将一场本应欢声笑语的顶级综艺，变成了一场无法收场的，荒诞而恐怖的噩梦。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演播厅里，上千名观众仿佛被集体施了石化咒，保持着各种各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有人还保持着准备大笑的姿势，嘴角咧开，但眼中却空洞无物。
何老师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巴张成了“O”型，瞳孔里倒映着那片绝望的绿光，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蔡明德脸上的狂喜，凝固成了一副极其滑稽的表情，呆滞，茫然，然后，被一种从脚底板升起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彻底吞噬。
而杨蜜，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绿光，看着那个坐在椅子上，被绿光笼罩的年轻人。
然后，她的身体晃了一下，眼神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