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金柱又勉强吃了几口之后,黑着脸丢下碗筷,径自回屋歇晌去了。
贺老太一见,狠狠地瞪了刘春花一眼,赶紧沏了一壶浓茶送进去。又打开上了锁的柜子,摸出两个鸡蛋,自去厨房煮熟,剥好了端进屋里。
农家的土鸡蛋,个不大,味道却浓郁。
两个小小的鸡蛋放在粗瓷碗里,颤巍巍的,仿佛蛋清都要流动起来一般。
贺老太端着碗从厨房走进屋的时候,鸡蛋的味道便随着风飘到了饭桌边,馋得几个孩子直吞口水。
贺珍珠丢开手里的碗就跟了进去。
关门的时候,还扬高了下巴,得意地看了一眼堂屋里的众人。
贺思思自然不会眼皮子浅得被两个鸡蛋诱惑。
妹妹贺青青也清楚地知道,鸡蛋根本没有她的份儿,所以即便馋得直吞口水,却也只是端着碗专心吃饭。
大房的贺青峰却不干了。
八岁的孩子,放在别人家,兴许都跟着下地干点零活了。
他却被刘春花宠得秧苗和杂草都分不清楚。
用刘春花的话说,贺家的小儿子都是读书的材料,以后要考秀才考举人做大官的,金贵着呢,怎么能到地里风吹日晒。
这个结论是从贺俊才身上总结出来的。
贺俊才七岁入私塾,开始读书启蒙,天资还算聪颖,十三岁下场就连过县试府试,考中了童生。
当时莫说杏花村,便是在祁临镇,他都是数一数二的天才,众人追捧。
可是接下来的八年时间,他再也没能进一步。
三年两次的院试,他每次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不是拉肚子,就是头疼脑热……结果就是,八年过去了,他还是一个童生。
现在他已经二十一岁了,年后又要再次下场。
贺家上上下下都坚定地认为,贺俊才这一次一定能够考中秀才,成为杏花村有史以来第二个秀才,让贺家名扬祁临镇。
贺俊才是贺金柱的小儿子。
贺青峰是贺多福的小儿子。
都是小儿子,刘春花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小儿子肯定跟他小叔一样有前途。
不得不说,这个误会,很美丽!
偏偏,不仅刘春花这么认为,就连贺金柱和贺老太,对贺青峰都比别的孙子高看两眼,一起做着贺家一门双秀才的美梦。
此刻,贺家未来的小秀才,蛮横地拉着刘春花的袖子:“娘,我也要吃鸡蛋,要两个!”
刘春花赶紧捂住他的嘴:“我的小祖宗,别吵吵,那鸡蛋是给爷爷吃的。爷爷一会儿还得下地干活,吃不饱就没力气干活了。”
贺青峰啪的一下拍开刘春花的手,瞪着眼睛跳起来:“小姑也跟着进去了,爷爷奶奶肯定会把鸡蛋给她吃,你去把她的要过来!”
从贺珍珠嘴里抢吃的?
刘春花的脸色更难看,赶紧凑到了贺青峰的耳边:“小峰你乖,别闹了,一会儿娘给你拿糖吃。”
贺青峰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他随手把筷子一丢,拉着刘春花就往大房的屋里去。
贺秀秀耳朵尖,把母亲对弟弟的耳语听得一清二楚,也赶紧跟上。
贺多寿和李秀茹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家两个女儿,表情苦得吃了黄连似的。
贺思思敏锐地回视了一眼,夫妻俩仓促地避开,脸色都发白了。
叹息一声,贺思思对着刘春花的背影扬高了声音:“大伯母,一会儿别忘了出来收拾碗筷哈!”
刘春花脚下一个踉跄,脑门差点撞到门框上。
她恼火地转头,狠狠地瞪着贺思思:“你聋了还是傻了,没听你爷爷说,接下来的饭菜还是你娘来做么!洗碗跟煮饭都是一套活计,谁也别想偷懒往我身上推!”
贺思思一挑眉:“大伯母,我娘做饭的前提,是你给家里的猪鸡鸭鹅打草喂食、打扫圈舍。今天早上我娘打扫了猪圈鸡架,青青割了一大筐猪草,你该干的活计我们都干完了。这碗筷……”
刘春花一梗脖子:“我就不洗,你能怎么着!”
贺思思嗤的笑了,也不跟她争,径自走向旁边的房门,抬手就敲了两下。
刘春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言不合就告状的贺思思:“死丫头,你敲你爷奶的门干什么?你爷还要睡觉,你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贺思思一呲牙,微微扬高了声音:“爷,奶,我有点事想跟你们说……”
“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非得这会儿说,赶死啊!”房间里,贺老太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清晰可闻。
刘春花一跺脚:“行了行了,我收拾,我收拾还不行么!”
她的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贺老太黑着一张脸拉开门,恼火地瞪着贺思思。
贺思思一脸纯良:“奶奶,我娘让我来问问,爷爷吃饱了没有,如果没吃饱,她再给爷爷煮点糊糊。爷是咱家的主劳力,可不能饿着肚子。”
贺老太再不待见二房,这样孝顺的话入耳,心情脸色也都舒畅起来。
她破天荒赞赏地看了一眼李秀茹:“你是个有心的,不用惦记,你爹已经吃饱了,正准备眯一会儿。老二吃完了也赶紧去睡会儿,下晌还得下地呢!”
贺多寿两口子受宠若惊地直点头。
贺老太关了门。
刘春花一张脸已经彻底黑了。
贺思思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再没说话,直接拉着爹娘妹妹回了二房的小屋。
夏天天热,门窗都开着。
贺思思靠着门框,姿态懒洋洋的。
李秀茹扶住她的手臂:“思思,你这会儿正虚着,赶紧回床上躺着,好好修养一下,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贺思思握住李秀茹的手,看向贺多寿:“爹,娘,你们有没有想过分家?”
李秀茹手一抖,下意识地反握住贺思思的手,从她身边往外看去。
见正房那边一片静悄悄的,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呵斥:“思思,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爷爷奶奶好好的,分什么家?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被人听到了,会戳着我们一家的脊梁骨骂我们不孝的!”
贺思思没回答,就那么看着贺多寿。
贺多寿避开她的目光,身体僵硬,好一会儿,苦涩地吐出一句话:“父母在,不分家……”
短短六个字,带着气声,虚得一点都不坚定。
贺思思眸光微闪,垂头苦笑:“爹,娘,咱们家的日子现在还过的,奶奶就已经为了一头野猪,要把我嫁去许家。若是日子过不得,下一个,又会轮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