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提着空了的保温袋,走出了姜雪的办公室。
身后那扇磨砂玻璃门轻轻合上,将他与那片让他安心的小天地隔绝开来。
再次置身于这片开阔、精英感十足的办公区,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他能感觉到,那些假装在认真工作的女人们,视线又像装了雷达一样,悄悄地黏在了他身上。
他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穿过这片“围观区”,逃进电梯里。
刚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幻听,像一根扎进肉里又找不到位置的刺,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你最爱的人是我,姜月。”
那声音……太真实了,就像有人贴在他耳边低语。
一定是最近太累了,为小月的生日派对忙前忙后,昨晚又莫名其妙地断片,精神有些衰弱了。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
当务之急,是去超市买新鲜的排骨。妻主大人点的菜,必须最高标准完成。
电梯间就在不远处,平直的走廊一眼就能望到头。白色的墙壁,浅灰色的地毯,头顶是发出均匀冷光的长条形灯管,空气里浮动着纸张、电子设备和若有若无的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林墨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就在他距离电梯口只有十几米的时候,异变再次发生。
毫无征兆的,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头顶的灯管拖拽出长长的光尾,像是梵高画笔下狂乱的星空。脚下的地毯变得柔软而不真实,仿佛踩在了一团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完全不受控制。
周围同事们的键盘敲击声、交谈声,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变得模糊而遥远。
“嗡——”
耳鸣声尖锐地响起,将所有外界的声音都屏蔽了。
他的脑海里,那个黑白相间的、缓缓旋转的螺旋眼图标,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霸道地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记住……你很累了……”
“你会越来越渴望我……”
姜月那如同魔鬼低语般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了。
“不……”
林墨痛苦地闭上眼,身体晃了晃,完全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朝前踉跄着扑去。
他想稳住身形,但四肢却像灌满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时,他撞上了一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障碍物。
“砰”的一声闷响。
不算很重,但足以让两人都晃了一下。
他手里的保温袋脱手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
一股清冽、冷傲的雪松混合着淡淡药草的香气,瞬间包裹了他的鼻腔。这味道不同于姜雪身上那种温暖明艳的花果香,也不同于秦岚那种极具侵略性的木质香,它更像冬日里,第一捧落在雪山之巅的干净积雪,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林墨的意识被这一下撞得清醒了些许,眩晕感潮水般退去。他顾不上自己,连忙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嘴里语无伦次地道歉。
“我……我有点头晕,没看路,真的对不起。”
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捡起了那个保温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没有涂任何颜色的甲油,却透着一种健康的淡粉色。
“没事吧?”
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林墨抬起头。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面前的女人,美得有些不真实。
一头利落的银色长发高马尾,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华丽的光泽,衬得她那张本就白皙的脸庞,更是如同上好的瓷器,毫无瑕疵。她的五官轮廓深邃得近乎凌厉,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极具攻击性的、超越了性别的俊美。
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颜色很浅的、近乎灰色的眼眸,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的冰湖,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
她穿着一身质感极佳的深灰色真丝衬衫和同色系的西装长裤,没有像姜雪那样穿高跟鞋,而是一双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手工平底皮鞋。整个人没有多余的装饰,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疏离。
这是一个……女王般的人物。
林墨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我看你好像是直冲冲地撞过来的。”女人将保温袋递给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平静地审视着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我……我刚才突然有点头晕,眼前发黑。”林墨接过袋子,脸颊因为窘迫而有些发烫,“真的非常抱歉,没有撞到您吧?”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他感觉自己像个闯了祸、手足无措的小学生。
“你好像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陈述了一个事实。她的视线在他那一身居家的针织开衫和T恤上停留了一瞬。
“啊,我是……我是姜雪的老公,林墨。我来给她送午饭。”他连忙解释,生怕被当成什么可疑人员。
听到“姜雪”这个名字,女人那冰山般的表情似乎有了一丝细微的松动。
“哦。”她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你就是林墨。”
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林墨有些惊讶。
“他们都说,姜主管的丈夫长得很帅。”女人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着,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今天一见,确实很帅气。”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没有半点轻浮调戏的意味,反而像是一位鉴赏家在评价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坦然而直接。
可即便如此,林墨的脸还是控制不住地又热了几分。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出门没看黄历吗?先是被一个开跑车的富家女搭讪,现在又被妻主公司的……等等!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地闪过他的脑海。
银发,气场强大,姜雪的上司……
“您是……苏熙然,苏总?”林墨试探性地问道,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起来了,姜雪跟他提过无数次,她们公司的创始人兼CEO,就是一位堪称传奇的银发女性。一个商业奇才,年纪轻轻就白手起家,创立了如今这个市值百亿的商业帝国。
姜雪提起她时,语气里总是充满了敬佩。说她是一个极度自律,甚至到了有些“灭绝人性”地步的工作狂。生活里除了工作就是健身,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更别提什么绯闻或者性生活了。在公司里,就是“灭绝师太”一样的存在,所有人都对她又敬又怕。
“是我。”苏熙然淡淡地应了一声。
真的是她!
林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自己居然一头撞在了公司最大的BOSS身上!这下完蛋了,会不会给姜雪的工作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苏总!实在太对不起了!我……”
“不必紧张。”苏熙然打断了他的道歉,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柔和了一点,“身体不舒服,不是你的错。不过,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经常性眩晕不是小事。”
她的关心听起来很官方,很客套,却让林墨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看来,她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谢谢苏总关心,我会的。”林墨连忙点头。
“姜雪是个很有能力的下属,我很看好她。”苏熙然又说了一句,像是在给他吃定心丸,“她有你这样一位贤惠的丈夫,是她的福气。”
这句话让林墨彻底放下了心。他甚至觉得,这位传说中的“灭绝师太”,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苏熙然的气场太强,林墨站在她面前,感觉空气都变得稀薄了。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苏总,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他微微躬了躬身,准备开溜。
“嗯。”
苏熙然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路。
林墨如蒙大赦,逃也似的按下了电梯的下行按钮,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电梯门很快打开,他一步跨了进去,转身对还站在原地的苏熙然又鞠了一躬,才手忙脚乱地按下了关门键。
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那道高挑、孤傲的身影被彻底隔绝在外。
林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靠在了冰冷的电梯壁上。
太刺激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心跳得飞快。
电梯里还残留着苏熙然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香气,让他刚刚平复下去的心神,又起了一丝波澜。
他回想起刚刚那短暂的接触。
苏熙然这个人,和开红色跑车的秦岚完全是两个极端。
秦岚的美是张扬的、充满欲望的,像一团炙热的火,毫不掩饰她的企图。
而苏熙然的美,则是内敛的、带着距离感的,像一座终年积雪的冰山,让你只可远观,连一丝亵渎的念头都不敢生出。
还好,她对自己似乎没什么兴趣。
林墨有些庆幸地想。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远离这些漂亮又危险的女人,在自己的厨房里寻找安全感。
……
电梯门外。
苏熙然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紧闭的电梯门,数字从“32”开始,飞快地向下跳动。
周围办公区的职员们,大气都不敢出。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自己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打字机器,生怕被她们这位喜怒无常的BOSS注意到。
整个楼层,安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电梯数字变成了“1”,苏熙然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她转过身,迈步朝自己的专属办公室走去。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一向削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忽然微微向上勾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
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猎人终于找到了心仪已久的猎物时,那种志在必得的、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
她的脚步不疾不徐,高定的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却让所过之处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她走进那间位于楼层最深处、拥有最好视野的办公室,反手关上了门。
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和她本人一样,极简,冷硬,黑白灰的色调,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和一整面墙的书柜,看起来与其说是办公室,更像是一个精密的“作战指挥室”。
苏熙然没有走到办公桌后,而是径直走到了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手机,也不是什么文件。
而是一个由黑色皮革和冰冷的金属链条组成的……项圈。
项圈的做工极为精致,皮革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中间的位置,还镶嵌着一个银色的、可以刻字的铭牌。
这是她前几天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上面附加了一个纸条,说是只要捆上了之后,项圈会消失,但是这个人会成为你的狗
之前有了也没有什么感觉,一直不知道该把它用在谁的身上。
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男人,在她看来,都太过庸俗、无趣,根本不配戴上它。
直到今天。
直到刚刚。
苏熙然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冰凉的金属铭牌,脑海中浮现出林墨那张因为惊慌和窘迫而泛红的、干净俊秀的脸。
那双湿漉漉的、像小鹿一样无辜的桃花眼。
那副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女人还要纤细、仿佛一折就断的腰。
还有他身上那股……混杂着饭菜香气和淡淡奶味的、让人莫名安心的气息。
很干净。
很美味的样子。
苏熙然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而病态的光芒,那双灰色的瞳仁深处,仿佛有漩涡在涌动。
她将那个项圈,凑到自己的唇边,冰冷的金属贴上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战栗。
“原来……”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梦呓般地轻语。
“是这么用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