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一踏入府中,便将外间的寒气与压抑的怒气一同带了进来,他转身看向身后的胤祥,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斥责 “你今日所做过于鲁莽,那安比槐虽之前所为不像样子,但今日相处后也算得上是君子,你切勿勉强。”
胤祥见四哥神色严肃,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和,知道他是真动了气,便立刻收敛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挺直了脊背,脸上摆出恭恭敬敬的模样,垂眸应道 “四哥教训的是,弟弟记下了。”
嘴上应着,胤祥心里却另有盘算。待胤禛转身离去,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当即召来亲信,暗中吩咐下去,用一笔钱财为安比槐捐了个官职——松阳县典史。
这职位虽小,说出去的理由却是“维持本地熟悉度”,实则是胤祥不想让安比槐脱离自己可随意接触的范围,方便随时拿捏 。
亲信领命而去,传话时,语气带着上位者特有的随意与不容置喙:“我们家大人说,先生仪表不俗,当个秀才实在可惜。这典史的职位虽小,却能免了徭役。先生若是懂‘规矩’,日后的好处自然少不了。”
安比槐收到了这私下传来的话,顿时忐忑不安起来。他在屋内踱来踱去,反复揣度着“懂规矩”三字的深意,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许是实在有些不安,安比槐移步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桌面,心里反复掂量着那亲信带来的话。
那位只相处过片刻的大人平白无故送来官职,世上哪有这等好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
“不会无缘无故帮助别人的……”他低声自语,眼神里满是困惑与警惕,“我一没万贯家财,入不了他们眼;二只是个空有虚名的秀才,论才学,这世上比我强的多如牛毛……”
他掰着手指细数自己的“筹码”,越数心越沉,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能让那位大人物惦记的 。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屋内,无意间落在了墙角那面有些模糊的铜镜上。
镜中人虽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色因忧思显得有些苍白,可那双眼眸清亮如秋水,鼻梁挺直,唇线分明,组合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清俊雅致。
即便是此刻略显狼狈,那份浑然天成的风姿也未曾减损半分,仿佛天生便该是被人瞩目追捧的模样 。
看到镜中自己的模样,安比槐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点醒了一般,瞳孔微微收缩,之前的困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明悟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又有些许无奈,原来自己唯一能被对方“看中”的,竟是这副皮囊 。
胤祥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颗莹润的白玉珠子,珠子在指间转得飞快,映着他眼底几分漫不经心的期待。
唇角勾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心里暗道:就等你沉不住气来求我了,这向上爬的机会,可不是谁都能得的,可别磨磨蹭蹭,让我失了耐心 。
想着,眼神微眯,那抹笑意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势在必得。
另一边,安比槐书房的烛火燃得正旺,他伏在案前,眉头紧锁地看着堆积如山的卷宗。
这些都是新上任后上面派下来的任务,密密麻麻的条款看得人眼晕,明明只是个小小的典史,却被塞了远超职责范围的活计,摆明了是不可能完成的刁难 。
安比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在纸上划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吱呀——”门被轻轻推开,林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了丈夫 :“老爷,夜深了,别熬坏了身子,多注意休息。”
她将参汤放在桌边,目光落在安比槐疲惫的脸上,满是心疼。
安比槐抬起头,见是妻子,眼中的烦躁褪去几分,回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却透着坚定:“夫人不必担心,这是大人给的考验,得让他们看到我的价值才行。”他不想让妻子跟着忧心,语气尽量轻松 。
这些天,安比槐心里一直憋着股劲,也在暗暗寻找机会。
他自认为才学和能力都不差,总觉得不能就这么困在这小职位上。
偶尔想起初见那两位大人时,他们一身气度,道貌傲然,倒不像是有什么龌龊心思的人,或许当初自己真是多想了,人家不过是看中了自己的潜力?
这般想着,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又低头埋首于卷宗之中。
“卑职已将此事撰写成文,谨呈大人钧览。”安比槐将最后一句话写完署名后,也松了一口气,想着能为缓解旱灾尽一份力,倒也轻快了不少。
而县令看着手下递来的呈文,逐页翻阅,越看越心惊,这些应对旱灾的法子,从引山泉水入田的具体路径,到劝谕富户捐粮的分级奖惩制度,条条都切中要害,详实得仿佛已实地推演过百遍。
县令指尖在纸页上敲了敲,心里那点微妙的念头如藤蔓般疯长。
这等关键时刻,谁献上这等良策,便是头等功臣。他抬眼望了望窗外,天色微明,咬了咬牙,索性将文件上的署名悄悄抹去,换上了自己的名讳,只当这些都是自己连日苦思的成果。
“备轿!即刻去见那位大人!”县令语气急促,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匆匆整理好官服便往外走。
胤禛正对着一堆灾情奏报愁眉不展,案上的茶换了三盏,依旧压不下心头的焦躁。
忽闻县令求见,他懒怠抬眼,只淡淡道“呈上来”。可当目光落在那份呈文上时,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连带着因连日劳神而昏沉的头脑都清明了几分。
“引旧渠、联邻县、奖捐输……”他低声念着,指尖点在“以工代赈,令灾民修渠换粮”一条上,眼中闪过亮色 ,原来还可以这么做!既解了缺水之急,又能安顿灾民,一石二鸟。
他再翻到前几日关于松阳县粮储、户籍、征税的汇总,发现其中几处调整也透着精打细算,既没苛待百姓,又没亏了国库,显然是用了心的。
胤禛放下呈文,目光落在下方跪着的县令身上,语气中带着难得的赞许 “没想到小小松阳县,竟有你这等大才。这份呈文做得极好,解了燃眉之急。”
他顿了顿笑着到: “好好办差,等灾情稳住,朝廷自有重赏,断不会亏了你的功劳。”
县令闻言,连忙叩首谢恩,额头抵着地面,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窃喜。
他知道,这位大人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灾情,断不会想到这份功劳背后另有其人。
而胤禛端坐案后,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心中已将这位“有大才”的县令记在了心上,丝毫未曾察觉这功劳背后藏着的猫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