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
古德曼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嘲弄,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不带任何笑意的冰冷弧度。
“我当了五年兵,哈,骑士们我见得多了。”
“他们是些什么货色,我比谁都清楚。”
“不过是贵族老爷们养的狗,主人扔块骨头就得摇着尾巴扑上去,叫他们咬谁就咬谁。”
“怎么,你也想让我去给哪个胖得流油的男爵当狗吗?”
他的话语粗俗而直接,充满了军营里那种不加掩饰的鄙夷。
这是他真实的想法。
也是他选择退役,宁愿在这片荒地上当个农夫的原因。
然而,艾莉维娅的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表情。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火光下像两潭深水,将他所有的尖锐和刻薄都吸了进去。
“看来我们对‘骑士’这个词的理解,有些出入。”
她平静地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炉火的噼啪声。
“我说的,不是那些依附于地方领主,靠着主君的恩赐过活的附庸骑士。”
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一个更精准、也更具分量的词。
“我所说的,是那种拥有自己真正力量和权柄的骑士,是帝国扎在边境上的利剑,是开拓未知之地的先驱。”
“他们,被称作‘开拓骑士’,亦是……‘帝国之刃’。”
“帝国之刃?”
古德曼的眉头拧了起来,这个词他闻所未闻。
“是的,”
艾莉维娅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彩,
“他们是帝国钉在边境的楔子,是皇帝陛下延伸的耳目与刀锋。”
“他们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采邑,不必向任何男爵或伯爵效忠,他们的忠诚,只献给远在帝都的皇座。”
她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古德曼的心上。
不向地方领主效忠?直属于帝国?
这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老兵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这意味着摆脱了层层盘剥的封建体系,意味着在自己的土地上,他就是唯一的王!
没有领主老爷的苛捐杂税,没有狗腿子们趾高气昂的催缴。
也没有了随时可能被征召,要去打一场莫名其妙的领地战争。
“这种骑士……”古德曼的声音有些干涩,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我从来没听说过。”
“因为他们很少,而且只存在于帝国最蛮荒、最危险的边境。”
“在那些地方,魔兽、蛮族、甚至是异端横行,普通的贵族老爷们根本不愿意去送死。”
“只有最勇敢、最强大的人,才有资格成为那里的主人,为帝国开疆拓土。”
她深吸一口气,将话题拉回到了最现实的问题上。
“您现在拥有的这片土地,在帝国法典里被称为‘军功赏田’……它属于您,也仅属于您这一代。”
“当您老去时,帝国随时可以把它收回,赏给下一个像您一样为帝国流血卖命的年轻人。”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古德曼一直刻意回避的痛处。
“而一位‘开拓骑士’的采邑,却是可以世袭的。”
“您的儿子,以及您儿子的儿子都将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您留给他们的,将不再是一把生锈的剑和几枚军功章,而是一个可以传承下去的姓氏和家业。”
古德曼沉默了。
他那颗因为厌倦了争斗而沉寂下去的心,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但他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明白一个最朴素的道理: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了,也只会砸死人。
“条件呢?”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既然回报如此丰厚,那获取它的代价,必然也高得吓人。
“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曾于帝国军团服役并立下过功勋……这一点,我想您应该已经满足了。”
艾莉维娅似乎早就等着他问这个问题。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而更重要的,也是最难的一点……申请者,最起码要达到‘方旗骑士’的阶位。”
方旗骑士!
第三阶位的强者!
士兵扈从、准骑士、方旗骑士……古德曼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差距。
从扈从到准骑士,靠的是天赋和九死一生的磨砺。
他自己就是在一次被蛮族伏击、小队全灭的血战中,侥幸感知到了体内的“生命之力”,跨入了准骑士的门槛。
而从准骑士到方旗骑士,那已经不是单纯的磨砺可以达到的了。
那是生命层次的跃迁,是凡人与真正超凡的分水岭。
一名方旗骑士能够将生命之力附着于盔甲,形成守护自身的“骑士气焰”。
不但如此,他们甚至还能将气焰涌现在武器之上,令武器变得削铁如泥。
在战场上,一个方旗骑士足以轻松撕开一支百人步兵方阵!
面对这如天堑般的差距,古德曼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方旗骑士?你太看得起我了。”
他摊开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我只是个准骑士,也许在这个乡下地方还能吓唬吓唬人,但放到整个帝国中,不过是个强壮点的蝼蚁而已。”
古德曼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他所学的,不过是帝国军团里最大路货色的《坚岩呼吸法》。
这种呼吸法简单易学,能让一个新兵蛋子在几年内迅速锤炼身体,成为合格的炮灰。
天赋好一些的,比如古德曼自己,或许能借此摸到准骑士的门槛。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坚岩呼吸法》的上限,就是准骑士。
想靠着《坚岩呼吸法》晋升方旗骑士?
那比指望地里的芜菁能长成金子还可笑。
二十个,甚至三十个准骑士里,都不一定有一个人能靠着自己的天赋和运气,突破那道关隘。
除非……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艾莉维娅。
只见女子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在火光下,仿佛变成了两潭深邃的漩涡。
“‘坚岩呼吸法’确实不行,”她轻声说道,“但如果是更高阶的‘风暴之心呼吸法’呢?”
她摊牌了。
她看着古德曼震惊的表情,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笑。
古德曼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但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她身上那情绪光晕的变化。
那原本代表着焦虑不安的暗橙色已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代表着高贵与骄傲的紫晶色。
而在这片沉静的紫色光晕中,正有一缕缕代表着激情与自信的玫瑰红色光丝,像调皮的火花一样一跳一跳的。
她苍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可古德曼看着那跳动的光晕,却仿佛能听到她内心的声音:
你求我啊。
你求我,我就给你。
那感觉……
就像一只明明饿得肚子咕咕叫,却非要矜持地用爪子拨弄一下食物,等着你把盘子再往前推一推的小猫。
古德曼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胸中那股被巨大诱惑所带来的震撼和压迫感,莫名其妙地就消散了大半。
他忽然不想那么快接话了。
古德曼直起身,对着还跪在地上的玛莎说道:
“起来吧,坐到火边去。”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艾莉维娅,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宣布道:
“今晚,你们两个都先留下……等明天雪停了再做打算。”
话音落下的瞬间,古德曼清晰地看到,两个女孩身上的光晕同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玛莎身上那片代表着绝望的黑色,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浓雾般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代表着喜悦与期盼的明黄色,虽然还很浅,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床上,艾莉维娅那紧绷的肩膀也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床你们两个睡,”
古德曼指了指自己那张简陋的木板床,又指了指炉火边的一堆干草,
“我睡这里。”
说完,他不再理会两人的反应,而是径直走向门口,抓起了门边立着的一把斧头。
艾莉维娅忍不住开口问道:“您……要去哪儿?”
古德曼没有回头,只是拉开了门栓,让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寒风灌了进来。
“柴火快没了,”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我去劈点柴,顺便……让自己的脑子也冷静一下。”
“砰!”
木门再次关上,屋子里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以及两个面面相觑的女孩。
古德曼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里。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他那颗因为诱惑而变得滚烫的心,稍稍冷却了一些。
救下艾莉维娅,又收留了玛莎。
这次,那个该死的“好人”进度条总该填满了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屋后堆放木柴的棚子下。
就在他举起斧头,准备狠狠劈下去的那一刻——
【叮!】
一声他从未听过的、清脆悦耳的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轰然响起。
紧接着,那个已经在他视野角落里挂了足足一年的透明进度条,在此刻轰然炸开!
化作了一片璀璨的金色光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