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远也是个通透人,他看着陈海生,越看越觉得顺眼。
这年轻人身上有股子气,不像那些咋咋呼呼的商人,也不像那些油头滑脑的政客。让这样的人住进自己的院子,他心里也舒坦。
他一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将桌上的六根手指收回了一根。
“罢了!”他一拍石桌,“五块!一个月五块钱!陈先生,说句心里话,我这院子,不是什么人都租的。”
“之前也有人来看过,出价比这高的也有,但我都没点头。今天一见您,就觉得合眼缘!就这个价,不能再少了!”
这番话,既是让了利,也给了陈海生足够的面子。
“好。”陈海生没有再讨价还价,爽快地点了点头,“就依刘先生的。”
双方都有意,事情便进行得异常顺利。刘文远回屋取来了纸笔,就着院里的石桌,写下了一份简单的租约。
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陈海生看过无误,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从兜里数出五块大洋,又跟他说清现在身上没现钱,等明日去取钱了再给他押金。
合约都白纸黑字地写清了,刘文远也不是那等斤斤计较的人,他点点头,收下这几块大洋,脸上的愁云也散去了大半。
“陈先生,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刘文远郑重地将东厢房的钥匙交到陈海生手里,“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
陈海生接过钥匙,笑着说是。
……
兴许是今日奔波的疲惫,陈海生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
他翻身下床,只觉浑身筋骨都舒展开了,精神头也足了不少。推开房门,清晨的凉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清新味道。
院子中央的水井旁,装了一个新式的黄铜水龙头。拧开阀门,一股冰凉刺骨的井水哗啦啦地冲了出来。
陈海生也不讲究什么毛巾脸盆,直接弯下腰,双手捧起水就往脸上泼。凉意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好在到底是京师,这院子里通了自来水,省去了挑水买水的麻烦。对他这么个糙汉子来说,有个水龙头就足够了,哪来那么多穷讲究。
正当他用袖子随意抹着脸上的水珠时,正房的门“吱呀”一声也开了。
刘文远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长衫,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看样子也是刚起,准备去衙门。
“陈先生,起这么早?”刘文远见到他,有些意外,随即笑了笑,打了声招呼。
“刘先生早。”陈海生点点头,算是回应。
刘文远走到他身边,也接了点水洗了把脸,动作斯文许多。
陈海生趁机问道:“刘先生,我初来乍到,对北京城不熟。想请教一下,这附近可有什么实惠些的成衣铺子,或是卖些锅碗瓢盆、被褥床单的地方?”
刘文远一听,立刻从国事的沉重中抽离出来,热心地指点道:
“你要是买些零碎的日用品,出门往东走两个路口,有个东四牌楼,那儿的集市上什么都有,价格也公道。至于衣服嘛……”
他打量了一下陈海生身上的穿着,沉吟道:“现成的成衣,贵不说,料子还未必好。不如去前门外的大栅栏,那儿的瑞蚨祥、谦祥益都是老字号,扯上几尺好布料,再找个裁缝做。这样算下来,比买成衣划算得多。”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要是信得过,我家有个做杂活的王婶,手艺是顶好的。寻常的长衫褂子,对她来说是不难。陈先生若是不嫌弃,可以请她帮忙。”
陈海生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拱手道:“多谢刘先生指点。”
“客气什么,都是邻居,以后也别叫什么先生了,叫我名字就行。”刘文远摆摆手,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我得去上值了。你自便。”
说完,他便匆匆回屋拿了一个小包,出了院门。
在他走后,陈海生也准备出发,没曾想,他刚准备出门,院门口就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吆喝声。
“先生!先生!我来了!”
是昨天那个黄包车夫。他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将车擦得锃亮。
这车夫倒是个守信用的,陈海生笑了笑,上了车。
车夫载着他,先是去了昨天他吃馄饨的地儿,报了商贩三碗馄饨之恩,这才来到刘文远说的大栅栏。
布庄里人来人往,伙计们扯着嗓子招揽着客人。没多费功夫,就挑了两匹料子。
一匹是厚实的蓝布,耐磨,适合做床单被套和日常换洗的衣物;另一匹则是质地更细腻的天青色料子,准备做两身出门见客穿的长衫。
随后,又去买了笔墨纸和一些生活必需品。等所有东西都置办齐全,黄包车上已经堆得满满当当。
回到小院时,车夫看着堆积如山的物件,主动要帮忙。
陈海生看他累得满头大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在谈好的车钱之外,又多给了他几文钱。
车夫得了赏钱,更是卖力,帮着陈海生把东西一件件搬进东厢房。
两人进出院子时,正巧碰上刘文远的夫人从屋里出来。
刘夫人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秀,只是眼角眉梢带着些许操劳的痕迹。她看到这阵仗,温和地笑了笑:“陈先生这是把家当都置办齐了?”
“让嫂夫人见笑了。”陈海生客气地回了一句,随即问道:“嫂夫人,不知今早刘先生提过的王婶,今日可有空闲?我想请她帮着做点东西。”
他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另外,还想跟刘先生借份近几个月的报纸看看,不知是否方便?”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年代,报纸是了解外界信息最快捷的途径。
刘夫人闻言,爽快地应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报纸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之前的报纸,我家文远都看完了,我这就去给您拿。”
“至于王婶,她正在后院浆洗衣裳,我领您过去问问她。”
片刻后,刘夫人将一沓还带着墨香的递给了陈海生。随后,便引着他穿过小门,到了后院。
一个身材敦实、面相和善的中年妇人正蹲在井边的大木盆旁,用力搓洗着衣服,正是王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