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干净后，副官带着裴夜再次走进江汜的办公室。
裴夜洗去了血污，露出了原本清秀苍白的脸，头发湿软地贴在额前。
伤口已经被妥善包扎过，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尺寸略大的儿童休闲服，让他看起来更加瘦小，但也终于有了点“人”样，不再是之前那个在尸堆里挣扎的小怪物。
江汜依旧坐在办公桌后，指尖夹着烟。他抬眼看过来，目光在裴夜身上停留了几秒，上下打量了一番。
“啧…还行。”他吐出一口烟，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收拾干净，看着比之前顺眼多了。”
意思是之前看着不顺眼么…
裴夜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揪着过长的袖口。
布料摩挲的声音响起，对方似乎站了起来朝他走来，裴夜莫名感到紧张。
“…果然长了张很乖的脸。”对方走到他面前停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突然说道。
听到江汜的话，裴夜似乎愣了一下，耳朵尖不易察觉地开始泛红。
沉默了几秒，他忽然鼓起勇气，声音很轻地问：
“……您喜欢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似乎也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会问出这句话，立刻又把头埋得更低。
“…哈。”江汜似乎也很意外眼前的小家伙竟然敢问自己这种问题，却不觉得反感，轻声答道：“看着还行。”
裴夜不敢再说话，只一个劲点头。
嗯？小鸡么…在啄米。
江汜收回了手，靠在办公桌沿，淡淡开口：“你多大。”
“…十一。”裴夜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点不确定。
江汜正准备去拿烟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裴夜身上，带着明显的审视：“哦？”
他又重新仔细打量了一遍男孩过分瘦小的骨架和苍白的面孔。
“十一？”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看着倒像七八岁。”
瘦成这样，吃什么长大的？
十一岁的孩子，有这么瘦吗。在仓库时单手抱他轻得跟朵云似的。随便找个东西来跟他比，都比他重。
江汜忽然感到有些莫名的烦躁，靠在桌沿，又看了裴夜一眼，突然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听到对方那声意味不明的“啧”，裴夜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误以为那是不耐烦和嫌弃，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慌乱，手指绞紧了袖口，声音更小了，几乎含在喉咙里：
“……您…讨厌我吗？”
江汜皱了下眉，又“啧”了一声，这次带着明显的不悦：“别问不该问的。”
这句话像冰水一样浇下来。裴夜立刻闭紧了嘴，把头深深埋下去，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果然……还是被讨厌了。
江汜看着他这副鹌鹑样，心里说不出的烦躁，抬手用力挠了挠头发。他盯着裴夜低垂的脑袋看了几秒，忽然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按了一个快捷键。
电话几乎立刻被接通。
“喂，四哥？”
“是我。”江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改主意了。”
电话那头副官似乎愣了一下：“……关于那孩子？”
“嗯。”江汜的目光仍落在裴夜身上，“原本想随便扔哪个小队里让他自生自灭。现在算了。”
他顿了顿，语气决定性地落下： “我亲自教。”
裴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亲自教？意思是……他可以留在主人身边，不用被交给别人了？
一股隐秘的欣喜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但立刻被他用力压下去。
他不敢问，更不敢去赌江汜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背后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别的什么。
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掩饰住所有情绪。
江汜没理会他的沉默，又拿起电话，这次拨了另一个号码，语气简洁地吩咐：“是我。”
“我家里那间空客房，去置办一套新的家具，床、衣柜、书桌，都要小的，适合小孩用的。今天之内弄好。”
他挂了电话，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抓起车钥匙。
“走了。”他突然对裴夜说了一句，率先朝外走去。
裴夜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身子本能地小跑着跟上对方。
去哪？
他刚刚说什么…？置办一套新家具？给谁的？
…是给他的吗？
……
地下车库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
江汜走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旁，拉开副驾驶的门，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裴夜一眼。
裴夜迟疑了一下，还是爬上了车座，过于宽大的衣服让他动作有些笨拙。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界。
车内很干净，有种皮革和淡淡烟草混合的味道。江汜发动车子，引擎低吼一声，驶出了车库。
窗外城市的流光快速掠过，霓虹灯的光斑在裴夜脸上明明灭灭。
他拘谨地坐着，手指抠着过长的袖口，不敢乱看，也不敢发出声音，只偶尔用眼角极快地瞥一眼旁边专注开车的江汜。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高档小区的地下停车场。电梯直达顶层。
江汜的住处是一套顶层公寓，极其宽敞，装修是现代冷感风格，黑白灰为主色调，干净得几乎没有人气，显得有些空旷冰冷。和他本人很像。
江汜打开门，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那间是你的。规矩很简单，没事别烦我，别动我东西，别给我惹麻烦。”
三个“别”字，直接给他立下规矩。
江汜说完就自顾自走向客厅，似乎完全没打算尽什么“主人”的引导责任。
裴夜站在玄关，有些无措地看着这过分干净和冰冷的房间，然后又看向那扇属于他的房门。
他小心翼翼地将鞋子换在玄关，光着脚一点点触碰光滑的大理石地板。
好凉…好不真实…
他抬起头，一点点向着“属于自己的那扇门”走去，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不大，但崭新的家具一应俱全，和他之前在仓库或任何地方待过的环境都天差地别。
他站在房间中央，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江汜的声音突然从客厅冷冷传来，打破了他的恍惚：“自己去浴室收拾。柜子里有新毛巾。别把水弄得到处都是。”
“……是，主人。”裴夜低声应道，轻轻关上了房门。
他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江汜在瓷砖上走动的声音。一种扭曲的安全感混合着巨大的不安，慢慢包裹住他。
主人…房子…家。
他莫名将这原本毫不相干的三个词组合到一起，背靠在门板上一点点滑下来，蹲坐在地上，小心地用手触碰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料。
是真的…他被捡回来了。
不是梦…
他将头埋在膝盖之间，轻轻蹭了蹭柔软的面料，含糊地喊出那个名字：“江汜…主人。”
“唔嗯…”
…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