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鋪掌櫃的找布簾擋住一角,幾條長凳一搭,殷勝衫平躺上去。
看他愜意的樣子,就像躺在舒服的大床上。
此人不是毫不在意,就是真能裝!
蕭九解開殷勝衫外袍,不由蹙眉。
傷勢比自己想到的還要深。均勻的腹肌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最深的一道血肉翻了出來,滲著黃水。
“這是……”蕭九不動聲色的揚起眉毛,“新傷引得舊傷復發了。”
“嗯。”殷勝衫閉上眼睛。
原來的傷橫切肚腹,癒合後那道深深的疤痕如今被長劍一劈,傷口猙獰。
蕭九用溫水輕試去四周血跡,取出銀針,“刷刷”刺入穴道。
“你真的會醫術?”殷勝衫睜開雙眸,似笑非笑。
這幾針下去,全身竟覺說不出的舒適。
蕭九白了他一眼,伸手試脈。
“大都督體內……”她頓了下,左手輕按殷勝衫右邊小腹,“還有劇毒!”
殷勝衫哼了聲,額上冒出細汗。
如果不是中毒在身,今日又怎會避不開這一劍?
左邊小腹有一腫塊,是他將毒逼到此處,凝結成團。
“大都督果非常人。”蕭九也有些佩服這個男人,“只是毒雖在一處,看似離心脈甚遠,若不及時化解,終會功虧一簣。”
脖頸突然一緊,殷勝衫眯起鳳目,“丫頭,你到底是誰?”
他中毒時日以久,仗著內力深厚,才硬生生將毒逼至丹田。暗地遍尋名醫,卻均解不開這毒。
只是這事兒除了貼身暗衛,外人皆不知曉。
這女孩子卻搭眼一掃就看出了端倪,不是真的醫術驚人就是細作。
“銀一萬兩!”
蕭九淺笑,緩緩坐起的男人俯視著她。
“以我銀針,為爾驅毒。大都督之命,可值萬兩否?”
“走出這間茶棚,便是華佗扁鵲,也不及施救了。”
“大都督遇到我,萬幸也!”
殷勝衫與她對視。
他的左手還握著她的脖頸,將她逼在牆角,鳳眸瀲灩,絕色傾城。
她滿臉紅斑,皮膚粗糙泛黃,醜陋無比。
只有一雙靈動的眼睛,時而溫柔、時而狡黠,卻又透著說不出的疏離淡漠。
殷勝衫心口一疼,凝結成團的毒似突然衝破了阻礙,左衝右突。
蕭九揮開他的手,針影點點,胸口、小腹,頭頸都被紮上了銀針,他一口黑血噴了出來。
聽到動靜奔進來的鐵鷹衛,“………?”
最先的那個被噴了滿身。
“快去換上衣服!”蕭九喝道,“這毒沾上肌膚就會滲入血脈,想和你主子一個樣嗎?”
看那鷹衛身形不動,蕭九惱了,“你可沒有你主子的能耐!他能逼毒,你直接就死翹翹了!”
“下去!”殷勝衫微睜雙眼,“聽她的……”
眾鷹衛齊齊噤聲。
蕭九向茶鋪掌櫃的借了紙筆,刷刷寫下藥方,命一鷹衛飛馬入城買藥。
旁邊升起火爐,桌上放著匕首、酒囊。
阿碧呆住了。
自家小姐不但不傻了,吩咐起人人懼怕的鐵鷹衛來也是雲淡風輕,還有那個美得不像話的殷大都督,也叫小姐治傷吶。
小姐您吹吹牛就好了,可千萬別動手啊!阿碧腹誹,治壞了美人多可惜。
忙著驅毒的蕭九自是不知小丫鬟的心聲。她烤了烤匕首,又用酒消了毒,刀尖輕劃,腹部的腫塊嘩嘩的淌出黑血。
一邊放血,蕭九銀針不停。護住心脈,將四溢的毒又逼回丹田,直到流出鮮紅的血為止。
“好了,”蕭九溫聲道,“這條命是撿回來了。”
四周一片低低的歡呼。
她抬頭看向殷勝衫。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作聲。鳳眸微眯,隱藏著萬千情緒。
“大都督!”一騎飛馳而至。
是入城抓藥的鷹衛。
他小心翼翼的將藥遞給蕭九,“姑娘看看,可對?”
蕭九撿出其中的幾味藥,用紙包了。餘下的一指,”這些速去煎了!大火煮開,小火煎兩刻鐘即可。”
“大都督,您的外傷可用原來的金創藥塗抹。”她曾聞到傷口藥的氣息,是上品的好藥。
殷勝衫斜睨向她獨自撿出的藥。
“這個是給我用的。”蕭九指了指自己的額頭,毫不羞愧,“借貴屬下跑一趟。”
他哼了聲,這丫頭倒不見外。丟給她一個精緻小盒,“你來!”
怕她袖手,“我沒力氣,塗不好。”
嗯?鷹衛們互看了看,聽錯了吧,大都督是在撒嬌?
殷勝衫一個眼風掃來,眾鷹衛趕緊低頭,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其中一個還把阿碧也拎了出去。
這傢伙就是故意的!蕭九眨眨眼,看著瞬間空蕩蕩的屋子。
“一萬一千兩!”他唇色雪白。
蕭九不由得心軟。重生以來的冷漠酷烈稍稍退卻。
不作聲的拿起藥盒,盒很精美,寫著“大內貢品”四字。
是皇室專用的。
她細細塗著藥,末了把腰間的傷用紗布纏了一圈,“記得一日換兩次藥,”她抬頭,“天熱傷口容易發炎。”
鳳眸裡波光瀲灩,蕭九一時屏息,隨即若無其事的別開眼。
她的身體十四歲,靈魂卻已花信年華。經歷了枕邊人的背叛,心已若死灰。
所有的皮囊都是惑人的面具。溫潤如玉的程子衣是,絕色傾城的殷勝衫更是兇名在外,其心又能如何?
“丫頭,你是誰?”他柔聲。
如果沒記錯,是他第三次問她了。以他之能,只怕不出半個時辰便能查出自己的底細。又何必刻意相詢?
“你要真想記得我,”蕭九回眸,“就叫我阿醜吧。”
“阿醜?”他摸摸下巴,玩味的笑了。“我很好奇你原來的樣子。”
蕭九先是一驚,隨即恍然。
“我也不知道呢。”她說。
殷勝衫笑了,喊鷹衛取兩萬兩銀票來。
“多了!”她細細的眉蹙起。
“我殷勝衫的命不止這個數……”他傲然。
是的,比起銀子她倒更想要他一個承諾。只是直覺告訴她此人非常危險,使她本能的想遠離。
蕭九帶著阿碧告辭,雨早已停了,暮色籠上。
沒有拒絕殷大都督所賜之馬,畢竟天快黑了。阿碧不會騎馬,原先的蕭九也不會,但云霓裳會啊。於是主僕一騎。
路上自嘲的想,原先的雲霓裳可是清高的很哪,自己,終究是變了。
“大都督,”鷹衛回稟,看著主子把一碗藥都喝了,“京裡蕭大將軍府出事了!”
殷勝衫漫不經心,“出了何事?”
“蕭大將軍的小女兒失蹤了!”
“嗯?又失蹤了一個?”他皺起眉頭,“六年前走丟的是他家五小姐?”
“是!”鷹衛暗暗佩服自家主子的記憶力。
殷勝衫敲了敲桌子,蕭五小姐之死和厲王扯上了關係,最後只能壓下。蕭大將軍雖不明言,也是心中有數。
這九小姐重蹈覆轍,是自己走的、還是身不由己?
“回京!”他沉聲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