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生无视了那道驱赶的烟雾,伸手探进口袋掏出颗薄荷糖。
这是他来的路上,趁监管者推搡时顺手摸来的。
“给你。”林木生把糖放在床沿干净处。
糖在收容所是稀罕物,尤其是这种包装完好的。
少年的目光在糖和他脸上来回扫视,嘴角扯了一下,介于冷笑和玩味之间。
“新来的挺懂事。”他拈起糖,晃了晃,糖纸窸窣,“知道这玩意儿在这儿值多少?”
“不知道。”林木生坦然迎上他的视线,“但我觉得你比他们值得。”
他目光扫过周围贪.婪或畏惧的脸,落回面前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盯着他的脸,足足看了好几秒。
他在评估。评估这个新来的小东西,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愚蠢,还是真的有点意思。
他忽然伸手捏住林木生的下巴,拇指粗糙,带着烟味,在他下.唇上摩挲了一下。
“长得真他.妈好看。”他凑近,热气喷在林木生脸上,粗鄙轻佻。
林木生心跳漏跳,随即狂擂肋骨。
这句话听在他耳中,听出了另一层意味——机会。
他回话了。没有直接一巴掌扇开他,没有用更粗暴的手段让他滚蛋,甚至评价了他。
看似侮辱,实则留出了回应空间。
这是一场危险的博弈,而林木生很擅长这个。
擅长在夹缝中生存,在强者的规则里寻找漏洞,用最小的筹码撬动最大的可能。
林木生任由少年捏着,微微放松了身体,“我叫林木生。”
“阿烬。”少年松开手,靠回床架。
“知道在这里好看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麻烦。”林木生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退缩,“也意味着价值。”
“操……”阿烬笑骂了一声,觉得荒谬又有趣,“有点意思。你才多大?说话跟个大人似的。”
他掰开糖纸,对着光检查后扔进嘴,“放心,你暂时安全。所长的规矩,新来的头三个月不准碰,要先‘验货’。”
“验货?”
“就是标价拍卖,价高者得,给上城区那些老爷夫人们准备的。你这样的……至少是A级。”
“‘A 级’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那颗薄荷糖让阿烬心情不错。他用炭笔在糖纸上画了个金字塔。
“喏,看好了。”
他用炭笔尖戳着金字塔的最底层,“F 级,缺胳膊少腿的残废,拆零件卖,给黑诊所当实验耗材或者零件库。”
“E 级,有缺陷但不严重,比如聋子、瞎子、或者脑子不太灵光,和 D 级一样,扔去矿场工厂当牲口用,活到三十岁算他.妈的长寿。”
笔尖往上移了一格,“C 级,体格还行,能打能抗,够格当条看门狗,给赌场妓.院看大门。”
“B 级,身体健全,脑子也还行,够格舔老爷的鞋底,当个跑腿打杂的奴仆。”
笔尖停在金字塔的中上层:“A 级,像你这样,脸蛋好,皮子干净,身体没毛病,送会所。上城区那些挂着‘高级俱乐部’牌子的地方,明白?”
林木生安静地听着,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阿烬在金字塔最顶端重重地点了一下:“S 级,定制玩具。财阀专门订购的,要什么性格就训练成什么样。温顺的狗,带刺的玫瑰,或者……会哭会叫的娃娃。”
林木生点点头,接着问:“那‘待观察’呢?”
“就是暂时不会真把你怎么样,但总会有人摸。”阿烬嚼着糖,“监管的,上面派来检查的……总有人想先试试手感。”
“不过你不一样。”阿烬补了一句。
“所长喜欢把漂亮的养到合适的时候再出手,那时候花骨朵儿刚开,价钱最高。但有些人等不及,会提前来验货。”
林木生懂了。之前他是所长的储备金,之后他是拍卖台上的商品。但在这期间,会有无数双手伸向他,试探他的价值。
他低头盯着地面,琢磨着未来的出路。
他需要找个足够硬的靠山,暂时站住脚,别被撕碎。
还得想办法躲过三个月后的验货日,否则合格证一贴,他就会被洗干净打包送走。
“想找个靠山?”阿烬看穿了他的心思,“但你太小了,没人会为了你打架。”
林木生抬起脸,露出个很浅的笑,“我可以用别的东西换。”
“比如?”阿烬兴趣又被勾了起来。他倒要看看,这个古怪的小东西能拿出什么筹码。
“信息。”林木生眨了眨眼,“我能看出哪些是真心来领人的,哪些是打着幌子来挑宠物的。”
“你怎么分辨?”阿烬问,声音里那点漫不经心收了起来。
这活儿可不好干。
坏胚子脑门上又不刻字,有些说话比唱诗班还动听的,张嘴闭嘴“神佑世人”,转头就把人往矿坑最深的窟窿里塞,或者送去给有特殊癖好的当消遣。
有些看着凶神恶煞、说话直来直去的,给的工钱却实在,活儿也不算要命。
久而久之,收容所的崽子们也都学精了。一旦嗅出不对劲,立马表演原地发病口吐白沫,装瘸、扮傻、抹泥巴,怎么膈应人怎么来,生怕被点中。
反过来,要是哪个崽子觉着你那儿是块油水厚的福地——哪怕是去当骡子,只要管饱不打人——那争抢表现的热情,能把人假发都薅下来。
时间一长,双方演技实现了先富带动后富,最终实现共同富裕。
互相搭台唱戏,拼的就是谁眼更毒,谁演更真。
结果就是现在晃悠到这儿的人大多裹着一层体面的皮,笑里藏刀是基本功。
笑容是熨斗烫过的,眼神是温牛奶泡过的,说话是裹了蜜的。
他们蹲下来跟你平视,捏着嗓子问你“喜欢什么呀?“、“怕不怕黑呀?”,演得跟真想要个家似的。
那些最像善人的,往往牙缝里还沾着上一顿的肉渣。
林木生没回答阿烬的问题,只嘴角弯了弯。
他父母是研究人心怎么长蛆、社会怎么烂根的学者。
自己从小耳濡目染,那些皮囊底下是人是鬼,闻味儿也能闻出个七八分。
“……有意思。”阿烬思考了会儿,朝他勾了勾手指,“靠近点。”
林木生依言向前迈了一小步。
就在他站定的瞬间,阿烬毫无预兆地出手,一把掐住他大.腿上最嫩的那块软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