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咚。
那一声闷响,似乎还在空气里回荡。
张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视线从林奇那张苍白的脸上,缓缓移到了桌上。
那堆钱堆在那里,像座脏兮兮的小山。
张医生愣了不到两秒,随即嗤笑一声。
他站起身走向桌边,却没有直接用手去碰那堆钱。而是不慌不忙地拉开抽屉,取出一双白色医用手套,慢慢戴上。
“林奇,真行啊。”张医生捏起一张湿漉漉的百元钞票,举到眼前对着灯光看了看,“你从哪弄来这么多钱?”
“抢银行了?”
林奇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刺痛了一下。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
不能慌。
他早已在脑子里预演过无数遍。
他抬起头,迎上张医生审视的目光:“一个好心人给的。他看我可怜,匿名捐助的。”
这个理由,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好心人?匿名捐助?”张医生的声音陡然升高,“林奇,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一下下点着那堆钱。
“哪个好心人会给你一堆这种又湿又烂的零钱?还正好是五万块?”
张医生俯下身,语气恶毒。
“你是不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说,你去哪个黑市把腰子卖了?我听说现在的价钱都不错,一个能卖好几万呢。”
屈辱。
强烈的屈辱,顺着脊椎一路攀升至天灵盖。
林奇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他甚至能感觉到腰间那个不存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就在他快要控制不住内心那头漆黑的野兽时,一个温和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里紧绷的气氛。
“张主任,或许……是真的呢?”
说话的,是一直站在旁边的于护士长。
张医生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于护士长,这里没你的事。”
于护士长没有退缩,她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
“我今天下午好几次看到林奇这孩子,就在咱们医院大门口跪着……”
“他面前放着个纸牌子,上面写着妹妹的病,就对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一个一个地磕头。他磕得很用力,额头都青了。我想去扶他,他也不肯起来。”
于护士长叹了口气,看向林奇的目光满是怜悯。
“说不定,是真的有哪位心善的先生太太,被他打动了,才帮了他一把。至于钱为什么是零的……可能是那位好心人也不富裕,拿出了自己的积蓄吧。”
于护士长的话,为林奇那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提供了一个看起来合理的解释。
一个用尊严换来的解释。
张医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狐疑地打量着林奇。
林奇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知道,现在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不过……”张医生重新开口,语气里依旧带着怀疑,“就算真有好心人,这钱的来源也……”
“够了。”
林奇猛地抬起头,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
他伸出手,将桌上那堆钞票全部推向张医生。
“医生,你的职责是救人,不是审查病人家属。钱够了,请你立刻安排手术。”
他直勾勾地盯着张医生的眼睛。
张医生的脸色,瞬间变得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
他想发作,想继续嘲讽,可对上林奇那双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哀求,甚至没有半点情绪。
只有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冷漠。
一种莫名的寒意,让张医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于护士长,带他去财务科,清点收款!”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林奇一眼。
……
林奇走出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关上的瞬间,他紧绷的身体才垮了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对峙,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他靠着墙壁,大口喘息,双腿还在微微发抖。
他赢了。
用一个谎言和一个护士长的善意,赢得了这场交锋。
于护士长从办公室里出来,看了看林奇的样子,轻声说道:“孩子,跟我来吧。财务科那边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谢谢您。”林奇的声音很轻。
“不用谢,你是个好孩子。”于护士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妹妹会好起来的。”
财务科那边,于护士长亲自盯着,很快办好了所有手续。
工作人员清点了三遍,确认无误后盖了章。
手术被安排在第二天上午九点。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林奇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重症监护室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妹妹。
林溪睡得很沉,小小的脸上戴着呼吸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她的胸口随着呼吸机的节奏微弱起伏着。
那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林奇把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心中的酸涩与疲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杀了人。
他撒了谎。
他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怪物。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玻璃另一边的这个女孩。
“小溪……”
他对着玻璃,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承诺,“哥一定会治好你。”
夜深了。
医院的走廊,变得空旷而安静,只剩下几盏昏暗的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
林奇没有钱去住旅馆,也舍不得离开妹妹半步。
他就在监护室外的长椅上蜷缩着身体,准备将就一晚。
身体上的疲惫,很快让他陷入了浅浅的睡眠。
睡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小道上。
黄毛的头颅在他脚下爆开,红的白的溅了一地。绿毛混混在黑色火焰中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发出非人的惨叫声。
而他,身着漆黑的甲胄,像个恶魔般俯视着这一切。
……
不知过了多久。
午夜。
林奇在睡梦中猛地一个激灵。
他睁开眼睛。
走廊里依旧空无一人。
但空气中多了一些东西。
一股阴冷、粘稠、带着腐败气息的味道正在弥漫。
这不是人类该有的气息。
这股气息,让他全身的汗毛都一根根倒竖起来。
比他面对那三个混混时还要强烈百倍的危机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有什么东西……
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