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在没有理会他们的劝阻,径直走下墙头。
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传我将令。”
“将所有俘虏,押到前院,让他们把身上的甲胄都脱下来。”
众人不明所以。
“将府内所有大锅都架起来,把能找到的豆子,全都给老子煮了。”
这个命令更奇怪了。
“越多越好,煮成一锅锅滚烫的豆子汤。”
“另外,把库房里所有能当镜子用的铜盘、铜镜,全部搬出来。”
一连串的命令,匪夷所셔。
煮豆子?
找镜子?
这是要干什么?
房玄龄与杜如晦追下墙头,脸上写满了焦急与困惑。
“三公子,眼下大敌当前,做这些……是何用意啊?”
李自在停下脚步,看着他们。
“房公,你博览群书,可知‘人眼’最怕什么?”
房玄龄一愣。
“人眼?”
他思索着,不确定地回答。
“怕强光,怕烟尘,怕直视利器……”
“没错,怕光。”
李自在打断了他。
“杜公,你久在军旅,可知‘马’最怕什么?”
杜如晦也皱起了眉。
“马性警觉,怕巨响,怕烈火,也怕……脚下不稳。”
“说得对。”
李自在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所以,我要给玄甲军,送一份大礼。”
房玄龄与杜如Hus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完全跟不上李自在的思路。
但他们看到李自在的表情,那是一种绝对的自信,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劝。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赌了。
“听三公子的。”
房玄龄一拱手,转身就去传令。
“所有人,按三公子说的办,快!”
杜如晦也立刻行动起来。
整个秦王府,再次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高速运转起来。
近千名俘虏被押到前院,在府兵的监视下,不情不愿地脱下身上的铠甲。
很快,院子里就堆起了一座由各种甲片、皮甲组成的小山。
另一边,十几口大锅被架了起来,熊熊的灶火烧得正旺。
府兵们将一袋袋的黄豆、黑豆倒进锅里,加水猛煮。
没过多久,浓郁的豆香就混合着柴火味,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府里的女眷,也被动员起来,将梳妆用的铜镜,宴饮用的铜盘,全都集中到了前院。
一面面擦得锃亮的铜器,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
没人知道李自在要做什么。
但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执行着他的每一个命令。
那份在血战中建立起来的信任,已经变成了近乎盲目的服从。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越升越高。
府门外,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
黑线在迅速变粗,变长。
地面开始有节奏地颤动。
“来了!”
墙头上的瞭望兵发出一声尖叫。
那不是鼓声。
是马蹄声。
是千军万马奔腾时,才能发出的,如同雷鸣般的轰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自在重新走上墙头。
他身后,跟着四名一直没有出现的青衣剑侍。
她们身形窈窕,面覆轻纱,各自背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
“三公子,都准备好了。”
房玄龄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很好。”
李自在点头。
他看向那片越来越近的黑色潮水。
玄甲军。
黑色的铁甲,黑色的战马,黑色的旗帜。
三千骑兵,组成一个巨大的方阵,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逼近。
他们在距离秦王府两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整齐划一,令行禁止。
仿佛不是三千个人,而是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
为首一员大将,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宝马上,手持一杆马槊。
正是尉迟恭。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冷冷地注视着秦王-府门楼上,那面残破的秦王旗,还有旗杆上高高悬挂的,薛万彻的首级。
府墙上,死一般的寂静。
府兵们握着兵器的手,全是冷汗。
光是看着这支军队,他们的勇气就已经被抽走了一半。
“开门。”
李自在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什么?
房玄龄和杜如晦同时瞪大了眼。
又来?
还开门?
上次开门,是追杀一群被吓破了胆的溃兵。
这次门外,是三千严阵以待的玄甲军。
这和直接把脖子伸到人家的刀口下有什么区别?
“三公,子……”
杜如晦的声音都在抖。
“让他们进来。”
李自在没有解释。
“就在这院子里,解决他们。”
他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院子里?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解决三千重甲骑兵?
房玄龄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跳了。
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自在没有再看他们。
“恶来,仲康。”
“在!”
“守住大门,放他们前一百骑进来,然后,关门。”
恶来与仲康对视一眼,咧嘴一笑。
“喏。”
“青一,青二。”
他身后的两名青衣剑侍上前一步。
“你们去东边楼顶。”
“青三,青四。”
“你们去西边楼顶。”
“记住,只杀人,不看马。”
四名剑侍齐齐应声,身形一晃,如同四道青烟,几个起落间,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院子两侧的房顶上。
“弓箭手。”
“在!”
“听我号令,不用瞄准,把箭射光就行。”
“喏!”
“所有人,准备。”
李自在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他站在墙头最高处,面对着下方那片黑色的铁甲洪流,缓缓举起了右手。
府门外。
尉迟恭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眉头微皱。
他看到了门楼上那个年轻的身影。
一个陌生的面孔。
“那人是谁?”
他问身旁的副将。
“不知,看着面生,不像是秦王府的熟面孔。”
尉迟恭不再多问。
他的任务是踏平这里。
“准备。”
他举起了手中的马槊。
“冲……”
一个“锋”字还没出口。
“吱嘎——”
秦王府那扇沉重的大门,竟然主动打开了。
不仅是尉迟恭,他身后的三千玄甲军,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
空城计?
可你这小小的秦王府,也配跟诸葛亮比?
尉迟恭眯起眼睛,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就在此时,李自在举起的右手,猛然挥下。
“泼!”
一声令下。
早已等候在院墙两侧的府兵,将一锅锅滚烫的豆子汤,奋力泼向府门前的空地。
“哗啦啦——”
无数黏滑滚烫的豆子,混合着汤水,在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几乎是同一时间。
“放!”
早已埋伏在院内各处的府兵,将一面面擦得锃亮的铜镜、铜盘,从墙垛后,从窗户里,猛地举了起来。
数百面铜镜,将正午的阳光,汇聚成数百道刺眼的光束,精准地投向玄甲军的阵列。
“啊!”
“我的眼睛!”
玄甲军的前排,瞬间人仰马翻。
战马对光线极为敏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一照,立刻受惊,开始疯狂地嘶鸣、跳动,将背上的骑兵甩了下去。
整个阵型,顿时出现了一丝混乱。
尉迟恭也被一道光晃得眼前一白,他急忙用手臂挡住。
“稳住!稳住阵脚!”
他大声呵斥。
然而,他的命令已经晚了。
“冲!”
李自在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
尉迟恭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支骑兵,大约百人,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受惊的战马带着他们,不受控制地冲向了那扇敞开的秦王府大门。
他们踏上了那片满是豆子的地面。
“噗通!”
“噗通!”
高速奔跑的马蹄,踩在湿滑的豆子上,就像人踩在了冰面上。
战马的嘶鸣变成了惨叫。
一匹接着一匹的战马,滑倒在地,沉重的铁甲让它们和背上的骑士根本无法保持平衡。
人撞人,马撞马。
冲在最前面的百骑,在秦王府门前,摔成了一片混乱的滚地葫芦。
“关门!”
李自在的声音再次响起。
“轰隆!”
恶来与仲康用尽全身力气,推动着大门。
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冲进来的最后一骑面前,轰然关闭。
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